图耶点头同意,他对治病无可无不可,更好奇拉维尔到底想做什么。
等图耶准备好后,拉维尔再次进入了他的脑域,那里平稳了很多,他一边梳理驳杂的信息流,一边寻找目标。
图耶安安静静地坐着,再次感受到了那股陌生的精神力,它在治愈他的伤口,舒适感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几乎要倦怠得睡过去。
一片迷雾中,拉维尔终于接触到了图耶的记忆。他看见一个幼童,应该才五六岁,穿着过大的旧衣服,瘦得像骷髅,绿森森的眼睛大而圆。小孩儿被一个女人按在地上,那女人披头散发,手里拿着把刀,嘶吼着要去挖他的眼睛。
幼年图耶没有哭叫,他沉默地挣扎,刀刃不小心划到侧脸,渗出的血糊了一脸,女人停住了动作,像是突然惊醒般抱着图耶嘤嘤低泣。
他还看见十一二岁的少年,混迹在街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和乞丐打架,和野狗争食,狼狈又凶狠,他对世界充满敌意,一身遍体鳞伤的皮肤上好像长满了淬毒的刺,那具瘦弱身躯下的心脏不屈地跳动着,他在淤泥中苟且偷生,偏偏又生机勃勃。
最后,他看见在一个阴暗的小屋里的,十六岁的图耶,除了五官还稍显稚嫩,长相和现在已无二致。他正在经历觉醒,脸烧得通红,命悬一线的模样,他艰难地站了起来,打开门走出去,再然后的画面消失了。
是图耶察觉了异常,他猛地凑到拉维尔眼前扼住他的喉咙,眼神狠厉:“你在干什么?”
精神链接在外力作用下断开,然而拉维尔短时间内接收了太多信息,一时半会还未消化完,图耶的前半生在他脑中走马灯似的回放。这张脸离他太近,他一时竟分不清出眼前人是图耶还是“图耶”那个被母亲冠以父名,连姓氏都没有的可怜孩子。
可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深度接触导致的共情冲击着拉维尔的大脑,他反射性地握住了图耶掐着他脖子的手,接下去的动作却不是反抗。他灵魂出窍一般双目失神地盯着图耶,眼睫扇动间,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温热的泪砸到图耶手背上,他被烫到似的松开手,与此同时诊疗室的门被撞开,全副武装的警卫将枪口对准图耶。
破门而入的巨响帮助拉维尔从情感漩涡中抽身出来,他放开图耶,屈指成拳抵在唇边闷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警卫询问他的安全,他看了眼脸色阴晴不定的图耶,摆了摆手:“我没事,发生了点意外而已,不必紧张。”
他走到门口和那些人解释了两句,关上门后没有转身,而是毫无防备地背对着图耶。
图耶没动,他看着拉维尔的背影,冷冷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干了什么?”
“我窥探了你的记忆,抱歉。”拉维尔低声说,原本澄澈干净的嗓音微微沙哑。
拉维尔第一次读取别人记忆,他只是想知道图耶和奥古斯特博士有什么关系,完全没预料到会变成这种情况。图耶的过去艰辛又悲惨,他“看”完只觉得有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上,一时都顾不上自己原本的目的。
这本该是段讳莫如深的秘密故事,未经允许的查看就像擅自揭开别人一块结痂的疤,露出其下狰狞血肉,当事人的怒气让他产生了做错事的愧疚。
“这难道也是治疗需要吗?”
图耶像是只领地被侵犯的雄狮,浑身散发着尖锐的敌意。他并不清楚拉维尔干了什么又看到了多少,仅仅是模糊地察觉到他触动了某些令他厌恶的东西。
面对图耶的质问,拉维尔一时语塞,他压下脑中杂乱的情绪,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冷静地陈述道:“这个举动的确出于私心,是我不对,我向您道歉。”
“洛伦佐博士不打算解释?”
图耶其实远不及表面上那么生气,他早看出来拉维尔别有所图,被窥视的愤怒只有一瞬,很快就消退了。不过拉维尔现在一副于心不安的样子,他怎么会放过借题发挥的机会呢?
共情的后遗症让拉维尔心神不定,所幸还能保持着理智,他想,这次没能达到目的,图耶前十六年的人生与奥古斯特博士毫无关键,按图耶的警惕,之后不可能再有窥探的机会,他也不想再重温一遍那段过分沉重的经历。
拉维尔思忖片刻后坦然地与图耶对视,反客为主道:“我可以解释,也希望图耶先生能解答我的疑惑。”
作者有话说:
拉维尔只知道图耶的惨,没来得及看到他的坏。(危)
第20章 莱娜
芬利拒绝了同事一起用餐的邀请,打开通讯器,图耶给他发消息说自己在兰登餐厅二楼等他。兰登餐厅开在园区里,环境好,服务佳,价格贵,唯独味道不怎么样,物不美价不廉的,纯粹是宰高塔里的小情侣们,他们很少去。
图耶哪根筋搭错了吗?芬利琢磨着,等找到图耶所在的小包间,被出现在里头的拉维尔吓了一跳。
下班时间拉维尔没有穿工作服,只着衬衣,西装外套被挂在衣帽架上,少了几分科学工作者的距离感,更显斯文清隽,让芬利想到了还在圣所的时候拉维尔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情景。
拉维尔看见芬利进来,向他颔首示意,芬利搞不懂这两个人为什么会一起吃饭,打了个招呼后拘谨地坐到了图耶身边。芬利和拉维尔虽然还算熟,但一直有些怕他,可能是因为他的气质过于冷淡疏离,让人心生怯意不敢亲近,这么同桌吃饭可是真难为死他了。
拉维尔看出芬利的不自在,他正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于是放下刀叉优雅地擦干净嘴角,礼貌道:“我吃完了,研究所还有事,恕我无法继续奉陪。”
他缓声告辞,从衣帽架上拿起外套,离开前对一直没有开口的图耶说:“我说的事希望图耶先生能仔细考虑。”
“再见,伯瑞安警官。”
“啊……洛伦佐博士再见!”芬利结结巴巴地回应。
包间门被轻轻合上,芬利瞬间来了精神:“你们这是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图耶刚切了块带血的牛肉放进嘴里,皱着眉嚼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他嫌弃地评价道:“这家店的东西可真难吃。”
“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芬利贼兮兮地笑,“难吃还要来吃,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聊聊我的身体状况而已,正好到午餐时间就顺便一起,你想到哪里去了?”图耶把菜单丢给他:“赶紧点菜。”
芬利接过菜单没急着看,他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不疑有他:“你的身体还有别的问题吗?严不严重啊?”
“不是什么大问题。”
图耶没细说,一脸不情愿地把牛排全部吃完后打了个嗝,总结道:“老板真该换个厨子。”
芬利下午轮休,他边吃边问图耶要不要去高塔外面逛逛,罗登科长说图耶可以在他人陪伴下出塔。图耶没什么兴趣,他摇了摇头,突然问起别的:“你听说过奥古斯特吗?”
“咳……”芬利噎了一下,伸着脖子捋了半天才把嗓子里的东西吞掉,他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他?”
“我应该知道?”图耶怪道。
芬利更惊讶:“那你为什么问?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被提起过了。”
“是什么不能说的禁忌吗?”图耶也不强求,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就算了。”
“倒也没那么严重,”芬利倒了杯果汁润润嗓子,大概猜到图耶为何发问,“是洛伦佐博士和你说的吧?我记得那事之前他挺敬仰奥古斯特博士的,没想到你们都交心到这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