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要忘记芬利还在一旁,绿眸控制不住地泛红。阿佩普本来还蔫蔫的,突然又来了精神,它蜿蜒着追向烟黛。蓑羽鹤反应迅速,躲开不依不饶蹿到脚下拦它的蛇,恼怒地啄了它一下狠的。
疼痛感在脑海中炸开,像是有把重锤狠狠地砸在笼罩着精神图景的屏障上。抑制环削弱了图耶的精神力,如果不是同时也削弱了感官,脆弱的精神屏障根本阻挡不住外界繁杂的刺激。烟黛对阿佩普不留情面的攻击直接作用在脑海,令他岌岌可危的精神世界剧烈震动。
他蓦地脸色煞白,和之前要失控的感觉不同,这次只有单纯的痛楚,仿佛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脑仁,又伸出指头在脑浆里搅弄。图耶几乎咬碎了一口牙,芬利见势不对去扶他,他想推开却浑身无力,只能蜷缩身体张着嘴大口喘息缓解疼痛。
这下拉维尔也走不成了,他没想到烟黛会被惹怒,更没想到图耶反应这么大。他看图耶十分难受的样子,自觉是烟黛过分了,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之心。
柑橘甜香停在身前,柔和的信息素稍微让混沌的大脑舒服了些,图耶朦胧中感觉到拉维尔蹲在了他面前,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灰瞳对上他的眼睛。
属于另一个人的精神力缓缓流进他的脑中,精神世界不再震动,那道精神力如春风般拂过横亘在精神图景里的陈年伤痕,痛楚一点点消退,图耶平缓了呼吸,不,他都快忘了呼吸了。
他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拉维尔,今天天气很好,照得他脸上透明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睫毛上落了光,被染成金色,一闪一闪的。他的眼神淡漠无情又温柔慈悲,简直能让人联想起教堂壁画上羽翼洁白的天使。
啊……他听见他的心发出一声喟叹,驱使他在短暂的安抚结束时猛地握住那只想要收回的手。
图耶整个人浸在汗里,像刚被从水里捞起来,他的手潮湿温热,力道大得吓人。拉维尔不太高兴,然而还没等他挣扎,图耶就脱力晕倒,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拉维尔从口袋里拿出丝帕嫌弃地擦拭着图耶留下的水渍,本想直接离开,犹豫了下还是对扶着那个奇怪男人的芬利说:“他的精神状况非常差,虽然看起来没有狂躁症状,但脑内已经严重受损。如果你们不想他突然疯掉,还是尽快送来医疗部接受治疗比较好。”
他不确定图耶在高塔究竟是何身份,为什么突然从乐园成员变成“自己人”,他也没兴趣探究。患者就是这么个状态,情报处看起来还不知道的样子,他出于医者仁心提一句,至于要不要救,是他们的事。
拉维尔带着烟黛走了,图耶昏迷不醒,阿佩普蜷成蚊香生死不明……应该是没死的。
芬利站在原地一脸迷茫,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作者有话说:
烟黛:让爷看看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在山海经的哪一页,居然敢搞我?
第13章 童年
【不太愉快的小时候。】
图耶很久没有梦到小时候了,也许是拉维尔的手太过柔软,让他想起了他的母亲。他并不是从出生起就孑然一身,在早已模糊的童年回忆里,总会出现一双白皙细嫩的,女人的手。
二十年前,旧城和现在差不多荒凉,所有的建筑都是灰扑扑的,房子挤得太密,阳光就很难照进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搜罗来的旧家具发了霉,总有种沉沉的潮气。
图耶的童年没有光,母亲的面貌藏在久远时空中,看不真切,只有那双冰凉的,湿滑的,如凝固的油脂一般的女人的手,刻在他灵魂深处,鬼魅般纠缠着他。
他记不清楚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离开他的,七岁,或更小一些,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只给他留下一个名字和一些零碎的记忆。
他梦见女人叫他图耶,声音又轻又软,甜腻腻的,沁出腐坏水果的香,不像是叫儿子,更像在呼唤恋人。
她说,“图耶你别生气”“我最喜欢图耶了”,她还说,“图耶你为什么背叛我”“图耶你去死好不好”,一声一声,如泣如诉。
图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他冷眼旁观那个抱着膝盖坐在月光里的小男孩。他瘦得惊人,骨头上裹了皮,裸露在外的皮肤青青紫紫,侧脸上一道长长的血痕,但他没有哭,绿盈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麻木而空洞,在小小的脸上分外突兀。
他看见月光扭曲成刺眼的红,窗框松动,天花板开裂,小房间一点点坍塌,然后他醒了。
他躺在高塔临时分配的宿舍里,这是个单人间,带了卫生间和厨房,条件还行。芬利不在,阿佩普也回到了脑海中,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图耶睁开眼,眼神平静,一点不像做了噩梦,他默不作声地从床上坐起来,撑着床板低着头,发出轻轻的气音,像是在笑。
“阴魂不散的东西,”图耶自言自语,声音几不可闻,里头没有悲伤或恨意,而是种被打扰了的不悦。他确实不恨他的母亲,爱或恨都出于在乎,他不在乎,只觉得厌烦。那些画面就像褪色的老照片,无力反抗的幼年时光没什么意义也不值得怀念,应该被束之高阁,未经允许地出现于他来说是冒犯,他十分反感。
门外的动静唤回了图耶的思绪,芬利拧开门锁和罗登科长一起走进来,他看见图耶已经醒了,乐呵呵地笑道:“我还以为你得再歇会儿呢!”
图耶垂下眼睑,表情不太好看,小花园里发生的事超出了他的预料,阿佩普和他都不应该脆弱到遭受一次简单的攻击就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的地步,除非抑制环有问题。
图耶抬手摸向脖颈处的金属圈,眼神越过芬利落在罗登身上,这个八面玲珑的中年人显然知道图耶是什么意思。他让芬利去倒杯水,自己坐到床对面的凳子上,温文尔雅地说:“图耶先生,是我考虑不周,出于对您实力的估测,这个抑制环经过了调整,没想到给您带来了伤害,真是抱歉。”
芬利抱着个玻璃壶从厨房出来,里面空空荡荡,他感受到双方的对峙,小心翼翼地往门口蹭:“图耶这里没有开水,我去我房间里倒。”然后就打开门溜了。
没人管他,罗登继续道:“就是不知道图耶先生的精神体为什么会和洛伦佐博士发生冲突,您不是一直待在情报处吗?”他审视地盯着图耶的表情,嘴角的笑浮于表面,明显心有疑虑。
图耶当然不可能说是阿佩普见色起意,他知道罗登怀疑他有鬼,这群高塔人像对待装了水的气球一样保护着拉维尔,尤其他不久前还有过前科,本身就是高度危险分子。
但没关系,反正他又不是要伤害拉维尔,他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说:“我的精神体比较顽皮,并不总和我在一起。”
“图耶先生应该了解自己的处境,您是个聪明人,还希望您不要在我们建立信任的过程中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事来。”罗登话说得不重,但周身气势压迫感十足。
图耶转了转脖子,失笑道:“这次只是意外,我一向诚意十足,何况有这东西在,我能做什么呢?”
明明他才是更惨的那个,却还要被警告,官方可真难讨好。
芬利适时回来,他战战兢兢地给罗登倒好水,觉得房间里气氛没那么紧绷了,便忍不住说:“洛伦佐博士说图耶精神状况不容乐观,需要尽快治疗,科长您看……”
图耶惊讶地看了眼芬利,他知道自己不太健康,莱娜说过很多次,但他没想到拉维尔会和芬利说这种话,他对他可没什么好感的样子。
罗登收敛锋芒,重新恢复礼貌,他斟酌着说:“最近太忙,倒忽略了图耶先生,您情况特殊,入职检查不够深入,没能全面反映您的身体情况,既然洛伦佐博士这么说,还是谨遵医嘱比较好。”
他让芬利陪图耶去一趟医疗部,虽然图耶身上疑点重重,但在他的帮助下情报处获得了不少有用的消息,乐园在本市安静了很多,他若安分守己,他又何必苛待。
图耶笑着道谢,拉维尔在医疗部工作,这个安排深得他心,虽然不见得能遇上,但也值得他高兴了,他这装乖卖好的,总得有点收获。
罗登还有工作,他站起来准备离开,走之前似是而非地告诫:“那就不打扰图耶先生休息了,以后您还是注意些,别让精神体乱跑,当心再受伤。”
图耶温驯地点头,眉眼弯弯,看起来纯良无害。
芬利送罗登出门,“咔哒”一声后,房间里又只剩图耶,上扬的嘴角缓缓落下,眼睫覆上绿眸,遮住其中幽光。
他面无表情地仰倒在床铺中,双手放在脑后,阿佩普从被子底下钻出来,把脑袋探到他视线上方,嘴里叼着根灰色羽毛,油光水滑,光洁柔软,是烟黛落下的。
图耶伸手取下那根鸟羽细细观察,阿佩普爬到他身上,头贴着他的脸撒娇,信子一伸一缩,点在他鼻尖。
图耶用羽毛在阿佩普冰凉光滑的身躯上扫弄,眼神无焦距地落在空中。
他低声说:“急什么,迟早是你的。”
第14章 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