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子再现,这是顾许幻第一个想法。顾许幻看着镜中的人嘴角弯起,眼睛却殊无笑意,呆了半天,弯腰认真洗了脸,又拿了木梳细细地把发尾的纠结梳开,然后从发根轻轻梳到发尾。由于头发是自来卷,顾许幻索性烫了头发,密密的缠绕的卷发服帖地顺在脑后,许是清水滋润了肌肤,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一些。
眼睛下移才发现胸前点点淤红的印记,脖颈处肩头都有,在洗手间惨白的灯光下映出妖艳的情愫,抚摸了处处红殇,闭了眼睛想起数小时前的疯狂,于事无补的反抗到任人宰割的侵略再到自暴自弃的纵容,身体的微妙变化让顾许幻害怕迷惑,女人到底是什么,怎么可以前一刻恨极面前的男人,后一时又会任其予取予求享乐其中,难道身体的欢愉会背叛自己的思想和心脏?
再睁开眼,厌恶地看了镜中如维纳斯般美丽的身材,骨肉亭匀,纤细得当,凹凸有致,从来不去多注意这被别人羡慕的资本。上大学的时候去学校浴室洗澡总是容易遭到窃窃私语,或是嫉妒或是羡慕,有一次居然有女生靠过来状似无意地蹭了她的身体,顾许幻恶心的要命急忙躲了开,后来有人说那些人算是性取向和大家不同的女生。如今这副皮囊也终究被人要了去,落了痕迹,即使美好又如何,画皮自有一副颠倒众生的皮相,那又怎样。打开水阀,匆匆洗了澡,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拿出一本速写本,笔筒里抽出一只铅笔对着地上的狗剩儿涂涂抹抹。
其实顾许幻是喜欢画画的,别人只当她没有任何爱好,除了业务能力强其他可值得称道的乏善可陈。在福利院的时候顾许幻就喜欢拿小小的废铅笔头在报纸上乱画,福利院哪里来的兴趣班,能让你活命能让你上学已经够不错了,没有精力和财力搞什么德志体美劳全面发展,所以顾许幻也只能是看宣传委员神气活现地在地上铺了比人还要大的白纸在上面用彩色涂抹,自己在一旁强忍了羡慕背书习字。上大学的时候去了几次广告系搞的西方绘画技巧入门讲座,才开始正式拿起纸笔试着涂鸦。不过在人前显摆的心情早就没有,只剩下心绪不宁时候排解郁闷的出口。工作以后有了多余的钱顾许幻便多多光顾起京城各处的画展,无论是798工厂中搞的个性十足的现代抽象派还是国家各种美术馆的典藏精品展,有时间总会去看一看,比较起来她还是喜欢文艺复兴时期的画风,生活的美无处不在,尽管虚空夸张,可就是透着让人快乐的气息,她,顾许幻,背景不详,父母不知,出生贫困,过去的二十多年无不是在挣扎中度过,渴望一切美好的东西。
画完画儿顾许幻不看一眼合住了画本又塞到书架的后排。
重新躺回床上,东方天已渐明,胡乱闭了眼睡过去再醒来已是清晨,希望所有的阴霾过去。
头痛得厉害,嗓子依然干哑。开口叫狗剩儿的时候,狗剩儿居然瞄一声,身体抖得像筛糠,顾许幻试着张嘴再发声却不是昨天的声音,摸摸额头并不发烫,天已大亮,床上那件被撕裂的T恤赫然触目,顾许幻呆呆地注视了半天,翻出手机编了短信给杜德鸣发过去。
几分钟之后手机响起,顾许幻接起来听那边杜德鸣问话,咽了唾沫,“杜老师,我感冒了请假。”
杜德鸣被顾许幻古怪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如果不是他拨的顾许幻的手机怎么也不能把耳边的声音和素日里甜美甘醇的嗓音混为一个人。
“许幻,怎么搞的,周末不小心中暑了是不是?去看看医生,不能掉以轻心,你可是靠嗓子吃饭的人。”不是杜德鸣太资本家,只是这顾许幻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大将,近期业务多,关键时候不能缺了人。
挂了电话,顾许幻自嘲地笑笑,对着地上的狗剩儿说,我就是个卖唱的。打定主意多歇两天。
开始的时候她是把杜德鸣真的当老师看待,杜德鸣发现了她翻译方面的潜质,领她走上这条路,打工也罢,指导也罢,跟着杜德鸣学了不少业务,顺带脚的学学做事待物,也算能应付应付复杂的公司人际关系。有的时候实在是累,客户还好对付,就是公司里一众的关系,支系复杂,各是各的腿脚和裙带。
一件一件收拾屋子,地上的糖盒已经被捡起来放在桌子上,散落的糖也颗粒归公,衣服搭在了椅背,顾许幻知道是裴中恺弄的,并不多做停留,衣服扔到洗衣机,糖都倒在了垃圾桶,糖盒是粉白色的,一角明显地沾了一丝血迹,顾许幻本欲收起糖盒转念手一扬也扔进了垃圾桶,哐地一声撞击,狗剩儿吓得钻到了沙发底下。
到了下午嗓子似乎更哑,顾许幻有点担心去医院看了,也就是急火攻心,让原本就有炎症的,因为一时的不合适发作,只能是慢慢调理。
狗剩儿却是高兴,趴在身边摸着猫儿的头,顾许幻只是坐在窗前发呆,旁边放一杯蜂蜜水,放一包喉糖,手里拿了一本小说,忽略昨天,今天是个单纯的养病的日子,仿佛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齐晖让手下把裴中恺留在酒吧的汽车开回来送到他的办公处,回来看送车的小伙子憋着乐跟他汇报车已送到。齐晖问怎么回事,小伙子忍住乐说,“老板您那朋友的车开得够招摇的,车后窗被人用口红大大地写了,亲爱的裴,我要定你了。这一路车开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也不能擦,硬着头皮开回来的。”
齐晖听着也乐,溜达下了楼就看裴中恺那辆车听那里,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捂嘴窃笑,他过去看了也笑,何止后窗,连车门和尾部都写了类似的话。齐晖拨通了裴中恺的手机就开始大笑,笑得电话对面的裴中恺都恼了才说,“你来开车吧。”
裴中恺恼火,就为了这事让他从会议室出来,“你开过来不就结了,晚上我送你回。”
“别介儿,我可受不了这瞩目率,我那手下也不知道怎么有勇气开回来的,我上了年纪了,受不了这刺激。”
“说什么呢?”裴中恺惦记着刚才会议上正说的事儿,没工夫听齐晖在这儿贫。
“你又招什么桃花了,你那破车被写成那个德性,上面全是发情求偶的话,我可不好意思开关过去。”齐晖忍着笑说。
裴中恺大概知道了什么,“你擦了不就得了。”
“那我擦了,你可看不着了。”齐晖还逗。
“废话怎么那么多,晚上把干净的车开过来。”挂了电话,脸色难看,这小米还真缠上了。
齐晖就等在裴中恺的门外,这里是京城寸土寸金的地儿,著名的金十字,尤其是这楼,作为地标性建筑杵在这儿给这地区招了不少财,据说是看了风水先生特意按招财设计的,怪不得裴中恺回来了那么贵的房租也要在这里占个一亩三分地儿,的确是招财,就看中鼎这几年的发展就可窥见一斑。
有时候齐晖会想,这个裴中恺的脑袋到底是藏了什么,黑白道居然样样拼得厉害,三好学生突然受了刺激去打架,还去练了跆拳道,身手不是一般的好,打架就打成了大哥大,还开始自己做点儿小生意,别人看来他们过得很不错了,除了偶尔和其他帮派以武会友切磋切磋。裴中恺很神,被派出所居委会踪着,可就是不踩线儿,让人拿不到什么把柄。日子过得多悠哉,可裴中恺却撂了挑子说要去上学,全帮上下说了个遍,没用,消息传出去还被道儿上其他人嘲笑,话很难听,阴沟里出了个卫生球。可裴中恺并不怎么样,关了大门谢客,居然认真了,最让人跌眼镜的是还上了研究生。那时候齐晖自己也花钱上了个广告专业,实在是因为裴中恺走了不想在其他人手下混给自己找个辙儿,这一混到今天,居然也可以成就一些事情。
齐晖把烟头狠狠扔到地上,真神了,他是越来越佩服裴中恺了。
“先生,这里不能随便乱扔烟头。”一个看似四十多岁的清洁女工看着齐晖。
齐晖弯腰捡了扔了女工旁边的垃圾袋,还说了声对不起,拍拍手上的灰,自己越来越像个良民绅士了,可这裴中恺怎么就绅士流氓两头随时能变,道行那个深。
再抬头看裴中恺从楼里出来,旁边走了个妙龄女郎,不用看就是白骨精类型的,回头看车身的黑色漆在阳光下闪着幽黑,如果那些个字不擦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看看他裴子怎么应付得来。
“齐晖,我发小儿,鲁蘅,我的客户。”裴中恺简单地接受了一男一女认识,“一起去吃饭。”
齐晖坐在后座儿看那个叫鲁蘅的女孩子笑意嫣嫣地和自己打了招呼然后就一门心思和裴中恺说话。盘儿不错,挺靓的,属于哪儿都大的那种,大眼睛,大鼻子,眉毛很浓,五官看上去有点维族人的特征。齐晖恶作剧地想这个鲁蘅的声音和外形不衬,过于细了。
叫鲁蘅的女孩子突然说想吃点儿什么有特色的,不想去吃什么饭店,说来北京要挖掘挖掘胡同儿的生活。
齐晖看鲁蘅穿得精致的职业装,突然心生坏念,“去吃麻辣烫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小店,味道好得不得了。”看看手表,“现在去,还行,不用等太长时间。”
鲁蘅略带了撒娇,“裴先生,我们就去那里吧。”
裴中恺能不知道齐晖什么想法,从后视镜里瞪他一眼,打方向盘向麻辣烫进发。
果然是个好食处,就在胡同里,门面也是简简单单的,可藏了那么多人,齐晖拿了号码大叫,不错,不错,等个十几分钟应该可以了。
齐晖跑腿儿似的买了饮料和小菜,鲁蘅像小孩子一样在窗口点了一大堆食材,上来了是满满两大盆,鲁蘅吐一下舌头,“不好意思,闻着就香,掏钱的人不要计较。”
裴中恺笑了笑,指指齐晖,“他撺掇的,让他掏。”
鲁蘅果然喜欢,吃得舌头都要辣掉,一手拿了纸巾不断地擦汗。齐晖咬了筷子乐,被裴中恺桌子下面踩一脚,齐晖忍者疼,四处看时正好是顾许幻进了小店的门面。齐晖碰了碰裴中恺然后冲门口努努嘴。
裴中恺回头看见顾许幻低了头看菜单,简单地扎了马尾,穿了件棉布的裙子,脸色不太好,有些清白,偶尔咳嗽一下。裴中恺视力好,看见拿菜单的手腕有一圈淡淡的淤痕。要说时间估计顾许幻应该是上班的。
裴中恺他们是做偏角落的地方,顾许幻并没有看到,何况她也从来不会看四周,只低头选菜。心情不好的时候顾许幻就喜欢吃辣,辣得全身出汗,五官都觉得麻木了才算,这次嗓子不舒服本来是不打算吃的,对着狗剩儿呆一天,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黑色侵蚀掉,嗓子不要也罢,大不了再吃些牛黄解毒片之类的药,人都要死了,还要声音做什么,怀了自甘堕落的心情坐了公交车来吃麻辣烫。
裴中恺听到顾许幻点菜的声音心里还是沉了沉,虽然比那天的声音好一些,但还是病态的沙哑。顾许幻端了菜回身的时候眼睛扫了过来没做停留,裴中恺不由自主窝了窝腰,不过很快发现顾许幻并没有看到他们,走到他们身侧和别人拼了桌。
听力突然变得异常灵敏,顾许幻沙哑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清晰地传了过来,“辣椒不够,再来点儿”,“有没有辣椒油?”中间夹杂了咳嗽声
或许是有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姑娘这天气不适合吃这么多辣。”
“啊,阿姨,没事儿。”
“这皮肤多好,不怕长痘儿。”
裴中恺也觉得顾许幻是找罪受,声音都那样了居然还要吃辣,她是靠嗓子生存的人,不至于吧,难道是昨天的事情让她想不开了,掩饰地拿了冰镇的饮料喝一口。
“样子好像没那天辣。”齐晖插一嘴。
“很辣了,怎么会不辣,我的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鲁蘅拿了水喝刚好听到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