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怀清问道:“上任知县没有收集何家的罪证吗?”
宋星怀道:“哪里有那么?好找。他们家当初收买了许多胥吏和衙役,整个衙门都快被架空了。如今衙门落败,那些人?没什么?油水捞,干脆直接给?何家做事去了,留下来?的都是?受过何家刁难的人?,又没什么?别的生计可做。”
“那些证人?呢?”
“他们受何家威胁,都不敢出面。”
慕怀清沉默片刻道:“上任知县如何人?好?嘴上说得?好?所有土地都登记在砧基簿上,白纸黑字明明可查的东西,却在三年里查不出一丝何家侵占土地的罪证。身为归仁县父母官,无法让百姓信任,甚至连受害者都不敢出来?作证,这是?他最大的失败。若非你?一直说他人?好,我当真要怀疑他是?收了何家的好处。”
宋星怀哑口无言,嗫嚅道:“他确实胆小无能了些,但最后的一点时间里,确实是?拿了自己?的一点俸禄出来?,不然这衙里最后的一点兄弟也该散了。”
“罢了。近三年的砧基簿应该都保存在架阁库吧,你?全部取来?,我要亲自查对。”
慕怀清如果想拔除何家这颗毒瘤,必须赶在明天春天之前?,否则春季农民播种,她调查侵占土地一案容易影响农时,激起?民怨。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何家在归仁县势力太大,将多数百姓都变作自己?的佃户,而衙门弱小到?连那些恶吏都没办法从百姓身上捞到?更多油水,所以现在留给?她的是?一个还算干净的衙门。
有了大致思路后,她便从砧基簿入手,调查归仁县所有土地的情况。
在此期间,何家竟差人登门拜访了。来的是?何家的管事何武,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
“小人?何武,乃何家管事,奉我家老?爷之命,特来拜见知县。”
慕怀清坐在案桌后正在查何家的罪证,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何事?”
何武道:“我家老?爷说,知县舟车劳顿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想尽一尽地主?之谊。”
慕怀清道:“本官近来?忙碌抽不开身,恐怕要辜负何家老?爷的一番美意了。若无其他事,便退下吧。”
何武还想说什么?,随行的衙役已将他请了出去。
此事过后不久,慕怀清上报知州的经费申请也通过了,但调拨下来?的钱少得?可怜,只有两百贯。
发月钱那天,所有人?都被召集到?正堂。慕怀清面对众人?,宣布道:“从今日起?,所有月钱照常发放。”
众人?一阵欢呼,面带喜色。
慕怀清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接着?道:“但过去半年的月钱暂时无法补发,这点还请诸位谅解。接下来?,本官会全力调查何家侵占土地一案,诸位若是?知道任何何家有关的消息,都可上报宋主?簿,由他代为整理。诸位现在去宋主?簿那领取上月的月钱吧。”
宋星怀领着?众人?下去了。
一旁的苏鸣夏担忧道:“你?先前?拒了何家的示好,现在又承诺要继续给?大家发月钱,你?这样做,万一日后扳不倒何家怎么?办?你?没想过自己?的后果吗?”
慕怀清叹了口气:“我必须扳倒。”
“为什么??这些人?比你?自己?还重要吗?”苏鸣夏一直跟在她身边,这段时间可谓亲眼看着?她做下每一个决定?。
“并非是?因为谁比谁重要,而是?因为每一个人?都很重要。没有人?生来?该套着?马鞍受他人?奴役。我只是?想为了这个愿望,尽一点微不足道的力。”
苏鸣夏仍不解她的话中的深意,迷茫道:“可这天下,和我们女子?又有何干系呢?书院没有我们的位置,朝堂没有我们的位置,百工百业,尽是?男子?抛头露面,而我们女子?,被轻贱,被买卖,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相夫教子?。这烂透的天下,还值得?女子?去付出和牺牲什么?吗……”
正堂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慕怀清站在牌匾下,听见东侧廊房大伙领月钱时高兴的声音。秋风穿堂,一阵比一阵冷,却凉不了人?骨子?里生来?的热血。
她笑了笑,说 :“正因如此,所以这天下和女子?息息相关。”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调查何家罪证
在查看过往三年的砧基簿时, 慕怀清发现上面有多涂改的痕迹。
“官田条目,大?部分变成了民田出典的记录,这是怎么回事?”慕怀清将一本砧基簿递给宋星怀。
宋星怀接过来看, 疑惑道:“这,我?也不知?,砧基簿过去一直都是上任知?县在管理的。”
慕怀清皱眉道:“涂改的地?方是他的字迹吗?”
“是,”宋星怀越往后翻, 神色越凝重, “怎么会?这样, 明明我?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慕怀清严肃道:“画皮容易画骨难。你身为主簿,即便再?信任某个人, 也该承担起自己监管赋税钱粮的责任,决不能贪图一时侥幸。”
宋星怀不可置信地?去翻另外几本砧基簿:“每本都这样吗?”
慕怀清道:“每本都这样。本该是官田, 全都涂改成了绝户的无主之地?,转入了何家名下。”
宋星怀面如土色:“上任知?县, 他居然, 也是何家的帮凶……”
慕怀清道:“去将上任知?县过往写的文书取来。”
“是……”
对比过后,慕怀清发现是同?一人字迹无疑。在县衙砧基簿遭到涂改的情况下, 很难看出官田及各家民田原本应该是多少。
她写下简短书信一封, 递给宋星怀:“上任知?县与?何家勾结,立刻将此书信连同?证据一起密报提点刑狱司,要?求核查原始砧基簿。”
宋星怀很快整理好所有证据,亲自去驿站发了急脚递。
不久,慕怀清在架阁库找到了三份卷宗, 都是状告何家的人命案。
张家张铁牛因无法偿还何家的高利贷,何家便强行夺田,张铁牛不从, 竟被当场打死。刘家刘丙,家中?一口肥田被何家看上,何家要?用次田换走,刘丙不从,也被打死,最后人田两?失。王家王四保,因病借贷,最后何家将田收走,间接导致王家断了最后一点经济,王四保因此病死。
事情经过相当潦草,甚至没有土地?被侵占的相关记录。尤其前两?份卷宗,明明尸检摆明死者是被人多处殴打致死的,受害者家人的供词却一致都说是“误会?一场”,最后竟也这样草草结案了。
待宋星怀回来后,慕怀清拿着卷宗问他道:“这三家人现在情况如何?”
宋星怀道:“这些都是我?来之前的案子,具体怎么样我?不太清楚,只?听说这几家都过得很惨,县尊可以问一下刘大?柱,刘丙正好是他表兄。”
慕怀清道:“那就传他来见?。”
片刻,一人走进大?门,赫然是第一天睡在门口并威胁过慕怀清的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