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我会杀了我的父亲、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然后成为国王,”他用稚气未脱的声音宣布道,“而你会杀了那个人和他的家人,再取代他成为首席法师,那些害了我们的人,我们一个都不放过,我会帮你,你会帮我,就这样说好了。”
伊奥在脑海中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哪怕只是这样想一想,他也觉得挺解恨的,于是勾起嘴角道:“嗯!就这样说好了。”
两个男孩忍不住又对彼此微笑了一下,然后互相郑重地握了握手,像达成了某种共识或契约一样。
但伊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在脑中简单地将已知的信息拼凑了起来利维是国王和前任王后的儿子,而娜娜则是国王和现任王后的女儿……
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利维,那么……娜娜呢?”
“娜娜会当我的王后,然后,我们三个会一直在一起。”利维就这样回答道,语气和之前一样,仿佛他说的都是最理所应当的事情,或是什么无可动摇的真理,即使这时他还太小,尚且不真正明白王权意味着什么,婚姻意味着什么,杀人又意味着什么。
利维并没有问过娜娜的身份,就像他也没有主动询问过伊奥的一样,他是那样偏执,以至于只愿意看到自己想看的世界,如果其中有无法忽视的不和谐的部分出现,他就会想办法将之剔除,或是强行矫枉过来,这大概是某种……独属于贵族的劣根性。
而伊奥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凉,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绝对不能让利维知道娜娜的真实身份。
没关系的,应该没关系的吧?只要他瞒住一切,他们三个就还能保持现状,像娜娜说的那样,做永远的好朋友。
利维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我先回去了,明天还是老样子,在花神庭院最大的那棵树下见?”
“……对,在花神庭院最大的那棵树下见。”
这件事过去几天后,希克斯如约在一个中午来到了花神庭院。他穿着伊奥从未见过的雅弗所式长袍,长长的、黑色的款式,只有领口外翻的地方绣着深红色的暗纹,明明是异族人,看上去竟然比一般斯卡贵族们还要有气度。
伊奥既高兴又惶恐,对他鞠了深深的一个躬,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写满了问题的羊皮纸。
希克斯不但知识渊博,头脑也敏锐清晰,他有条有理地解答了伊奥的全部疑问,并且还额外提点了他很多地方,让伊奥非常感激。
最后要走前,希克斯突然说:“介意我给你一点意见吗?”
伊奥立刻摇头,“我很乐意听您说。”
“你刚进入法师部的时候,肯定学过所谓的平衡原则吧?你的天赋很特别,当然也可以很强大,但是,元素不会凭空消失或生成,扭曲自然的人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法术越强大,代价也越大。所以,我会建议你克制地使用天赋法术,如果你能忍住,最好永远不用,否则,对你的身体状况和生命长度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伊奥有些敷衍地点点头,心里知道自己并不会遵循希克斯的这条建议,他太想变得强大了,以至于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他突然好奇心作祟,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介意……透露一下……您的天赋是什么吗?”
“空间,”希克斯居然非常坦率地回答了,“我可以操控一定范围内的空间,例如置换、放大、缩小,诸如此类。”
和伊奥的天赋一样,如果利用好了的话,世上几乎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伊奥张了张嘴,最后感叹道:“好厉害……”
希克斯笑了笑。其实,这个能力对他来说意义不大,他不相信法术,不仅认为它们的代价太大,也认为它们本质上是不自然的存在。他相信,从建造房屋和堡垒,到玩弄政治和权力,做任何事情都应遵循自然的规则,不然注定会要覆灭。但这其中的哲学有些深奥,他没有必要跟一个小孩子细讲。
就在这时,一个蹴球突然凭空飞了过来,被希克斯一把抓住。他往球飞来的方向看,见到一个十分可爱的棕发女孩正站在远处看着他们,她穿着漂亮的淡粉色裙子,袖口上别着一圈精致的假郁金香花。
伊奥赶紧站了起来,“娜娜,你先等我一会好不好?”
希克斯想,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名字叫“娜娜”,衣服上还有斯卡王室的花朵标志……她大概就是那位公主殿下了,没记错的话,全名叫奈娜。
见她有些好奇又有些警惕地盯着他,希克斯浅浅一笑,把那球在手中抛了抛,问她:“我捡到了,理论上就是我的了,你要拿什么来支付报酬呢?”
娜娜皱起了眉头,紧紧捏住自己的裙摆,什么都没说。
见她紧张,希克斯也不再逗她,把那球轻轻丢了回去,力道恰到好处。娜娜顺利接到了球,一言不发地朝他行了个礼,然后就飞速跑走了。
希克斯微笑着站起身,觉得有时候跟小孩们玩一玩也不错,他们心思比较简单,没有成年人间的那种弯弯绕绕,就是不知道,这种纯真能够持续多久了。
他前面不过是一时兴起,但那句话说的完全不假,就像他愿意耐心地为伊奥解答问题,也是因为看中了他的潜质。
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无偿的,恰好他这个人,从来不做没回报的事。
第0075章 有时是火焰(五)你在我心中,没有一日能忘记
转眼间就是盛夏七月,利维的诞辰日即将到来,而因为伊奥是幼年时就被遗弃的孤儿,不知道自己的诞辰日具体是哪一天,于是娜娜提议,让他们两个一起庆祝这一天,就像一对双胞胎兄弟一样。
她神秘兮兮的,不愿意告诉他们她的计划,只命令他们在花神庭院里等着。两个男孩一起玩着娜娜之前带来的蹴球,耐心地等她回来,球上有他们三人之前蘸着油画颜料按下的手印,两个大手中间叠着一个小小的手。
过了很久,娜娜还是没有出现。红色的落日斜倚在天边,透过云的迷雾洒下最后的辉煌光束,做好了随时被微弱的、银色的月光所取代的准备。
在某个时刻,人可能会突然敏锐地感受到某个重大的转折点即将来临,或许只是一股穿堂的风,或许只是天空中无端落下的一滴雨,这些看似无关的细节,有人称之为借口,有人称之为凶兆,法师们称之为人体与元素的天然联结,而剩余的人,在能清楚地决定那究竟是什么之前,会姑且称之为命运。
在那一天的残阳映照之下,伊奥和利维都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命运。
蹴球被扔在一边,他们决定出发去找她,先是去了一些平日里一起玩耍过的地方,像是干涸的喷泉池、断臂的雕像、挂在树下的老旧秋千,但这些地方都空荡荡的,萦绕着一种几乎不详的宁静。
四周开始变黑,太阳马上就要完全落下了,这个时候,恐慌的感觉才开始真正袭上心头。两个男孩无声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间小屋,然后一齐拔腿往那个方向跑去。
利维率先进到屋内。这里的采光不好,此刻里面已经是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家具的陈腐味,娜娜并不在这里,母亲也不在。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只是迟疑了片刻,就拉开了一个抽屉,从里面抓起了什么往口袋里一塞,至于那是什么,伊奥并没有看清,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受控制地乱跳,好像随时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
“我们再去东边的旧马厩那里找一找!那里也没有的话,就去找王宫里的其他人帮忙!”利维对他吼道。
他们开始奔跑,发了疯一样地奔跑,汗液从他们的背上、腋下和额头上溢出来,夏日傍晚闷热的空气灌进他们的胸腔里,使他们都感到窒息,但他们不敢停下,仍然跑着,跑过杂草丛生的石板路,跑过野蛮生长的果园,直到前方隐约出现了被废弃的旧马厩的轮廓,被蜡烛所点亮,那昏黄的光投射开来,映照出娜娜为他们准备的诞辰日惊喜,只不过,东西已经被掀倒了一半,满地都是食物和花朵,像他们被践踏的童真。
他们看见一个小女孩似乎正在被一个更高的成年女性拖拽着,那是娜娜和利维的母亲。
“你这个贱民的后代!贱民!贱民!”她狠狠地骂着,手上拉扯着娜娜的头发,像之前打利维一样打她。
“母亲!母亲!”利维拼命地喊着,好像他的喊声可以叫停这疯狂的一切。
娜娜很努力地在抵抗,她之前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也可能是被砸到了,有血正不停地从她的额头上冒出来,脸上也被女人长长的指甲抓出好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但她并没有发出他们想像中的那种小女孩的尖叫,只是不时喊出几句支离破碎的“放开我”。她和利维一样,在这种情况下,第一反应都是咬着牙关忍住,因为那堪称愚蠢的贵族的骄傲,决定了他们永远不愿为了自保而求饶。
伊奥比利维略高一点,因此跑起来也要快一些,他第一个冲了过去,想要抓住娜娜,把她拉离那个女人,那女人却顺手拿起一旁的蜡烛,朝他的手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