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奈娜忍住胃内一阵阵翻滚的感觉,加快了脚步朝房间内走去。

这两年,雅弗所地的前沼泽区上已经立起了一栋又一栋的石房,比起帐篷来,石房冬暖夏凉,也远要更加坚固,而除此之外,也有像雅弗所长老们居住的这样更为高级的砖房。

几名长老们坐在屋内,穿着繁复的传统服饰,宽大的衣摆上绣着花草和蝴蝶的装饰,脖子上则围了一圈又一圈的银制项圈。见到只有奈娜前来,为首的苏利南长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满地说道:“看来希克斯大人看不上这么一条人命,甚至不屑于亲自前来。”

跟随希克斯这么长时间,奈娜早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非常清楚,雅弗所长老们垄断了书写以及法术相关的知识,以原始的巫术和图腾崇拜控制族人,而在这片本来贫瘠的土地上,他们依靠巫馆作为最大的财富来源之一。巫馆是让人们付钱通过“巫女”与神明产生连接的地方,而这所谓的连接方式就是性交,简单来说,巫馆的本质是妓馆。

因为知道背后的这些弯弯绕绕,奈娜对这群长老们没有太多好感,但这件事牵涉到雅弗所地的势力平衡,她必须小心行事,既不能太过骄傲,又不能太过退让。

“各位长老,请不必担心,我的话就等同于希克斯大人的话。”对方没有请她坐下,她便干脆更加挺直了腰背,不卑不亢地回答。

这说法虽然没错,但实际上这次是奈娜自作主张先来的,她知道叫希克斯来亲自处理的话,恐怕路德会受到更重的惩罚。

苏利南长老意味深长地看了奈娜一眼,简单扼要地讲述了事情的大致过程,最后说:“这样严重的事情,绝对不能简单掠过。除了对那孩子的家人给出合理的赔偿之外,是不是应该……考虑一命还一命?”

如果是曾经的奈娜,听到这样夸张的要求必然会感到慌张,但如今她已经从希克斯那里学到了与人谈判的技巧,知道就像任何讲价一样,先出价的一方必然会虚报一个高昂的数字。

她面色平静地回答:“这件事的确是我弟弟犯了错,他有责任,我不会偏袒他,但长老们也应该知道,我弟弟跟随希克斯大人学习法术多年,对于雅弗所地的建设非常必要,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替代他的存在的。而且,那名少年先出言不逊,也不是完全没有错,我想就算是希克斯大人本人来,也不会喜欢听到那样的话的吧?”

几名长老不约而同地垂下了视线,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奈娜抓住了这短暂的沉默的时机,继续说道:“而且,如今雅弗所地的斯卡人数额并不小,这件事牵涉到两方族人的冲突,还是不要闹大比较好,毕竟,各位仍然在对斯卡人收取额外的税收,不是吗?”

她提到了关键的利益点,苏利南长老遂即轻咳了一声:“所以奈娜小姐的提议是什么?总不能杀了人,却不负一点责任吧?”

“当然不会,我听说雅弗所族规中最重的刑罚之一便是鞭刑,那就让他今天现场受二十下鞭刑,我会让他不要动用修复的法术。至于那少年的可怜家人……我作为弟弟唯一的亲人,会亲自拜访致歉,并给予丰厚的赔偿。当然,给长老们添的额外麻烦,我和希克斯大人也会考虑到……”

最后一句话的暗示非常明显,长老们的脸色终于舒展开来,彼此间互换了个微妙的眼色,然后苏利南长老微微颔首,说:“我们听起来觉得非常合理,奈娜小姐。”

奈娜暗暗松了口气,又问道:“在鞭刑之前,能不能让我先见下路德?”

长老们同意了奈娜的要求,于是她被带着到了旁边的一个房间内。身后的木门吱吱呀呀地被关上,房内没有任何家具物品,因此路德也只是靠坐在墙边的地上,看起来倒是非常像个犯人。见到奈娜进来,他抬起眼睛隔着空气中飞舞的絮尘看向她,眼眸中的意义不明,像是两颗蒙灰了的绿宝石。

奈娜有点头疼,路德这两年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实话讲,她已经不太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她知道他虽然在法术和其它学业上突飞猛进,但背地里沾染了很多恶习,常常去吸食烟草、挑事打架,还喜欢和三教九流的雅弗所少年混在一起,她并不喜欢他这样,但从来没有多说什么,由于两人并非真正的姐弟,她在心底里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正当的责任或是权力教训他什么。

但当事情牵涉到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时,他也仍然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奈娜见状,内心突然涌上一阵火气,冷冷地责问:“知道错了吗?”

路德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奈娜走了几步,站到离路德更近的地方。

“不管那个家伙对你说了什么,人命都不该被当作玩笑对待,而且,你下手之前想过这件事可能会对希克斯大人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吗?”

她第一次对他说这么重的话,而且最终还提到了希克斯,路德忍不住抿了抿嘴唇,但仍然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地僵持了一会,直到奈娜终于叹了口气,问他:“路德,你在想什么?”

这一次,路德终于回答了:“我在想,一整周没见,你又瘦了。”

“……”

遇到这么严重的大事,他居然还在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奈娜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不得不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我刚才和雅弗所长老们周旋了一下,最后同意让你今天受二十下鞭刑以解决此事,雅弗所人用的鞭上有倒刺,会很痛苦,你……只能忍一下了。记住,不能用法术。”

路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开始慢慢解开上衣衬衫的纽扣。

奈娜一愣,“你在干什么?”

“不是说要去受鞭刑吗?”路德反问道,将衬衫利落地脱了下来,然后想了想,又摘下了脖子上一直随身戴着的吊坠,塞进衬衫的口袋里。

在封闭的空间内和半赤裸的他站在一起,让奈娜感到非常不自在,脸上也微微升起一股热意。路德这两年长大得很快,因为常年在户外待着,肤色也从原本不健康的白皙变成了微微的小麦色,现在他这样站在她面前,上身结实的肌肉愈发让她意识到他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男人,不再是两人初次相遇时的那个青涩瘦弱的男孩了。

路德将衣服递给奈娜,他表现得如此顺从,反而让奈娜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接过衣服点头答应。她低头看向手中的衬衫,上面隐约散发着青草、血液、汗水和某种独属于男性身体的味道,让她感到莫名烫手。

“姐姐,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之外的任何人的命。”

他突然轻声对她说,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委屈,奈娜诧异地看向他,他却已经避开她的视线,转身往外走了去。

第0020章 雅弗所的反叛(三)小公主真是淫荡,这么快就已经移情别恋了

鞭刑的过程原始、阴森又可怖,像是某种诡异的受虐或者殉道现场。路德赤裸着上半身,双手和双脚都被捆起来,跪爬在一个木桩上受刑。他一直坚持着没有大叫出声,却还是在倒刺第四次拨拉着背上的皮肉的时候,背部猛然收缩起来,嘴中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奈娜本以为如今的自己至少可以坚持着看完全程,却还是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她像是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路德同样浑身是血,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任人宰割。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因为一起经历过那短暂的最艰难痛苦的时光,和见证过他对她的爱护,所以无论路德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她最终仍会对他于心不忍。人的情感就是如此强大又可怕,可以蒙蔽掉所有的是非观。

鞭刑结束后,路德身上的束缚被解开,他几乎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只有大腿和嘴唇还在不自主地抽搐着,身体完全被触目惊心的猩红色所覆盖。

在卡吕的协助下,奈娜将路德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间。卡吕率先将路德背到盥洗室,清理他背上的伤口,以防止发生感染,而奈娜则将路德交给她的衬衫简单叠起来,打算留在他的床上。

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是放在口袋中的吊坠不慎掉了出来。奈娜赶紧蹲下身去捡,却在看到吊坠内的东西后,一下愣住。

两根朱红色的线串起半个掌心大小的坠饰,表面用的似乎是类似粉色贝壳石的材质,打开后,就能看到里面嵌着的微型画像,这类可以随身携带的吊坠在无法负担得起大型画像的底层斯卡人中非常流行。

这看起来是一副一家四口的肖像画,轻盈的用色透出一种纯真和无邪。画像上的父母很年轻,男孩明显能看出是年幼的路德,而另外还有一个比路德略高一些的少女,脸颊上用的颜料是画家们表达少女时喜爱用的那种绯红色,她拥有和奈娜一样的棕色的长发和眼睛,不仔细观察很久的话,甚至会觉得两人非常相似。

虽然路德本来也很少讲到自己曾经的家人,但奈娜确信,他绝对没有提起过自己有一个真正的姐姐。

长久以来困惑她的问题有了答案,像是被迷雾包裹的一角终于在视线中变得明朗起来他对她莫名的执着和依赖,对她不顾生死的保护,还有他从第一天起便坚持要叫她姐姐的原因,这一切的根源。

喉咙有些干涩,奈娜不知道该对此作何感想。她沉默着将吊坠合上,放回了衬衫的口袋里,离开了路德的房间。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月光将面前的路引向更幽深和寂静的地方,她沿着回去的路静静走着,忍不住又想……

人的情感就是如此强大又可怕,可以蒙蔽掉所有的是非观,也可以让他们透过一个人的脸,看到另外一个人。

第二天清晨,奈娜准备跟随希克斯前往东斯卡边境进行谈判。

半年前,随着东斯卡大饥荒的结束,伯塔带领大约五百名士兵占据了东斯卡和雅弗所地交界处的一大片土地。东斯卡本就几乎是一盘散沙,雅弗所地又缺少足够稳定和强大的政治结构,因此这个举动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想当然地,这也引发了两边的强烈不满,而今年年初,斯卡国王利维主动提出要进行三方谈判,解决相关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