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官离开了。奈娜慢慢站起来,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肩膀,深吸了口气,心中有些惊讶于自己居然到现在都一滴眼泪也没掉。她走出房门,发现安蒂公爵正等在外面。
“女王陛下,您的质询进行得还顺利吗?”
奈娜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谢谢,很顺利,我也已经做出了决定。明日早晨,请您和各位贵族大人像战争开始前一样,来政务厅见我。”
安蒂对她深深一鞠躬。他知道自己的这一步已经胜利,那当然就无需多说什么了。
奈娜觉得有些虚脱,像是长久在太阳底下行走后会有的那种脱水感。她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自己也不太确定是在去哪里。
侍卫队队长走到她身后,轻声问:“女王陛下,您要我们怎么处置前任僭主?”
“谁?”奈娜神情恍惚地问。
“……利维殿下。”
奈娜“啊”了一声,然后说:“放了他吧。然后,让这些人先别跟着我了。”
她指的是无论她去哪里都紧紧跟在后面的侍卫和仆从。
侍卫队队长其实还想再问一些细节,例如,放了利维后要把他安置在哪里?但连他都能看出奈娜的异常她走得很慢很慢,腰杆却挺得很直,像在骄傲地爬行着,于是他知道,现在不是继续打搅她的时候。
奈娜独自走过转角处,看见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立在廊柱的阴影下,起初她还以为那是什么过往君主或传说中的人物的雕像,等到走近了之后,她才看清那是希克斯。他仍然穿着最喜欢的黑色雅弗所长袍,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尊贵而英俊。
“希……希克斯大人……”她两只手紧紧抓在一起,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嘴里说着那些她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语,“很高兴再次见到您,我刚返回王都,现在想先去休息一会。如果您明天方便的话,请到王宫的政务厅来见我,我有许多要事想……想和您商讨。”
“奈娜。”他只是说了她的名字。
奈娜第一次觉得这短短两个音节那么叫人难以忍受,她加快了脚步,想要绕过他继续往前走,他却伸出手,一把拦住她的腰。奈娜倒吸一口冷气,转身想要跑掉,却差点撞上一面石墙,她还没有意识到希克斯对她动用了空间法术,只是因为这骤然逼近的禁锢而发出尖叫,抱着头向后踉跄退去,一下又跌进了男人宽大的怀抱里。他的手再度扣上来,这次用上了真正的力气,她挣脱不了了。
“放开我!放开我!”她头脑中掌管理智的弦彻底断了,开始歇斯底里地吼着,推攘着他的高大身躯,而他自然纹丝不动。
听见动静的守卫慌张地跑了过来,在对上希克斯冰冷又威严的目光时,又退了下去。
他们都听说过关于两人关系匪浅的传闻,而此刻女王陛下在那个人的怀里,这哪里是他们能管得了的事情呢?
“放开我!放开我!”奈娜还在嘶吼挣扎。
“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希克斯是心疼她这样的,他一边冷静地安慰着她,一边抚摸着她的头。
温柔的语言和动作让奈娜彻底崩溃了,积压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合理的与不合理的,都混淆在一起了。她的眼眶里迸出滚烫的泪水,浑身发抖,像个婴儿一样不讲道理地哭嚎着:“他走了!他走了!你懂吗?!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理解我了!再也不会有了!”
希克斯注意到她的换气变得过快过沉,这让他有些担心。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仰躺在他怀里,然后抓住她的衣领,一把撕开她胸前过紧的布料,再捏住她的鼻子往上提,只允许她通过嘴呼吸。他的力道很大,让她的脸痛苦地拧起来。
“痛!痛!”
“奈娜,乖,把嘴合上,慢一点换气,不然你会更难受的。”他耐心地劝导。
他从这个行为中得到了奇怪的愉悦感。嗯,她就应该这样,做个乖女孩,连呼吸都被他控制着,如果她不是现在这个状态,他甚至有冲动就这样把她按在地上狠狠占有。
过了好一会,奈娜的呼吸才在他的引导下逐渐平稳下来,于是他松开了她的鼻子,改为替她慢慢顺背。她整个人颤抖地缩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嘴里不时念着难以分辨清楚的词句,就这样哭到力气耗尽、不堪负荷,最后只能任由他来支撑她的身体。
希克斯的视线转移到她暴露出来的胸前,血红色的阿斯特勒之心仍然挂在那里,躺在她洁白的乳沟里,反射出他面无表情的脸,很是刺眼。他其实想要把它直接扯下来,但又清楚地知道,尚未到凯旋的时刻,还得再忍一段时间。
必须、必须、必须等她亲自把那项链摘下来,扔在地上踩,然后心甘情愿地回到他的身边。
他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往她在这里临时设立的房间走去。奈娜还在不停地发出哭泣声,刚才的一番挣扎,让她的头发变得凌乱不堪,满脸狼狈。她没有力气了,头孱弱地歪在他坚实的臂膀里,这里是港湾,也是牢笼。
第0108章 葬礼竞技场(十)致爱情
对于斯卡语中“国家”这个词的起源,学者们众说纷纭。从词源学上来看,它的读音十分接近雅弗所语中表示“出生在同一个地方的人”的词,所以,国家是来自同一地区、同一血脉的人群所组成的实体,这样的解释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不过,如果承认这样重要的词竟然起源自蛮族的语言,到底不符合近百年来间王国内流行的民族优劣叙事,于是自然而然地,人们开始探索其它的可能解释。有学者曾指出,根据斯卡人惯常的命名习惯来看,国家这个双音节词,或许是由第一位斯卡王的名字与其配偶的名字组合而成的,甚至有人大胆提出,这就是为何斯卡语中“婚姻”一词的拼写和“国家”如此相似,但由于早期历史记载的模糊与缺失,这种说法当然是难以考证的。
一只流浪猫躺在屋顶上,看着苏塞帝国的外交代表团穿过王都新城区的大道,在围观人群的好奇观望下,朝王宫的方向一路而去,沿途充满着秀丽的绿意。今年的第一波丁香花苞正在风中颤动,依靠着被早已腐烂的花草尸体所滋养的土地而生长。四月是最残酷的季节。
苏塞代表团抵达王都后的一周内,奈娜亲自陪同弗伦访问了王都上下的各大地点。这种外交活动在别人看来就像表面功夫,但亲自参加的人都知道实际上有多么消耗精力。访问日程是奈娜反复斟酌后亲自敲定的,除了那些必不可少的名胜古迹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向弗伦展示斯卡王国的优势以行会制度为中心的手工业和商人团体。
实话讲,奈娜的心情和状态并不好,即使身体疲惫不堪,也还是常常失眠到深夜,人生中第一次需要借助脸粉和蜂蜡膏来让自己看起来气色更好一些。她留意到镜中自己的面颊变削瘦了,眼神也更加犀利少女的形态正在逐渐离开她。
访问接近尾声时,奈娜在画眉宫举办了盛大的晚宴,王都内有头有脸的人士基本都受邀出席了,其中还首次囊括了各大行会的会长们。晚宴也邀请了雅弗所人,但被希克斯婉拒,他表示这是斯卡王国和苏塞帝国之间的外交场合,他们出现并不合适。
奈娜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到王宫参加晚宴时那份坐立不安的心情,如今想来觉得有些好笑,毕竟现在的她已经能完美地做到一心二用,和当初的利维一样,一边看着那些无趣的交际舞蹈、接受着他人的阿谀奉承,一边在心里思考着政务上的各种事情。
晚宴进行到三分之一时,才终于到了用餐时间,也轮到奈娜起身发表祝酒词的环节了。在所有人的期待注视下,她站了起来,心里默默回想着早就准备好的演讲词。内容是她的书记官撰写的,她也亲自审阅批改了好几遍,该有的内容都有,什么和平的期许、神明的祝福、王国的荣耀,诸如此类的陈词滥调。
但她看着眼前的一片金碧辉煌和虚情假意,眼前却突然浮现出很多别的场景很多人,在道丁平地的灰色淤泥之中互相厮杀;垂死士兵的头骨之下,有块仍在努力跳动的肉;威风凛凛的野熊,死在午后的葬礼竞技会上;一个文明,慢慢步入它的黄昏。
“尊敬的皇帝陛下、各位大人们,”她缓缓开口说,“自历史伊始以来,战争和冲突就未曾停止,当我在前线目睹双方战士是如何血流成河、民众又是如何流离失所时,总会想到我们的先祖流传下来的一首古老诗歌。我想,与其用我自己拙劣的口才来尝试说教,不如直接为各位引述这首诗歌的内容。我唯一想要补充的,就是……再怎样的盖世功业,都比不上人在心中所构想出来的虚幻伟大。”
……
我知道痛苦,是人的唯一贵显
永远超脱地狱和尘间的侵害
而我的神秘冠冕
应受顶礼膜拜在万世万方
可是古代棕榈城的散逸珍饰
纵使你亲手采来,也不够编织
这庄严的桂冠,璀璨且辉煌
只因,它的真体是一片银焰
汲自太初的晶莹昭朗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