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眯着?眼睛努力眺望,这才看清了?薛恒的身影。
他头戴官帽,身穿墨蓝色的官袍,旁边站着?两位年纪稍大些?的官员,身后停着?衙门的马车,大概刚刚离开衙门,又或者要赶回衙门里去。
无论他要去干什么,显然被人拦住了?路,拦着?他的人骑在一匹佩戴着?赤金当户的白马之上,身材伟岸,因背对着?云舒,使得云舒看不到他的样貌,但观其装束,似是一位皇子。
他身后同样停着?一辆马车,珠顶华盖,奢美异常,坐在马车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听那位皇子大笑几声,道:“还真是薛恒,薛世子啊,本王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呢。”
云舒愣住。
皇帝膝下子嗣单薄,皇后所生两子皆被废黜,这一位显然也不是纯贵妃的儿子,那便只能是朔王。
朔王常年征战在外,母亲是不大受宠的恪嫔,皇帝对他重用而不重视,从?没考虑过将皇位传给他。
可他却回来了?,在纯贵妃失宠,薛恒被贬的这个?档口。
云舒隐隐觉得不妙,三两步走出?回春堂,不顾官兵的阻拦往前挤了?挤。
她由此?看清了?薛恒的神情?,端的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他抬头看着?朔王,道:“朔王镇守辽安,何?时到达的桐丘?”
朔王端坐在白马上,睨着?薛恒道:“怎的薛大人连本王回京述职的事都不知道吗?也对,薛大人被父皇贬到了?这穷山恶水之地,消息闭塞,探听不到京城发生的事实属正常。”
“劳烦朔王殿下亲自跑一趟将此?消息告诉下官。”薛恒不徐不疾地道,“下次,差人送封信来即可。”
朔王双眼微眯。
他盯着?薛恒,慢慢收起手?中的马鞭,冷笑一声道:“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嘴巴还这么硬呢?”
薛恒无动于衷的看着?朔王,眼神中甚至透着?几丝怜悯,朔王满目讥讽的嘲笑,抬高声音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道:“叔父,还不出?来见见你?的老朋友。”
车门打开,身披赤狐裘的瑞郡王走了?出?来,手?里还撑着?一根拐杖。
他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面上戴着?只金眼罩,似是瞎了?左眼。看见薛恒,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薛世子,好久不见了?!”
薛恒欠了?欠身,含笑道:“瑞郡王有礼。”
瑞郡王觑着?右眼,阴阳怪气地道:“我与朔王殿下途径桐丘,特?来看望看望薛世子,薛世子在桐丘一切可好啊?”
“有劳瑞郡王记挂。”薛恒道,“下官一切都好。”
瑞郡王勃然大怒。
“一切都好?”
他猛地上前几步,贴在薛恒的身上,指着?脸上的黄金眼罩,气道:“薛恒,你?看看我的眼睛!你?居然还有脸说出?这样的狂言妄语!”
薛恒垂眸打量着?瑞郡王,“郡王新做的眼罩吗?很精美,很漂亮,很衬郡王殿下。”
瑞郡王忿然作色,“你?说什么?!”
他揪住薛恒的衣领,朝着?他的脸扬起了?手?里的拐杖,却被马背上的朔王拦住,“郡王。”
朔王跳下马背,拍拍身上的尘土道:“别?动怒。”
瑞郡王回头看朔王一眼,松开了?薛恒。
朔王摘下袖缚踱步至薛恒面前,道:“本王数年前来过桐丘一趟,当时它就是这副穷山恶水,灰扑扑的样子,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是这幅模样,本王才一进城门,便落了?满身满鞋的尘土。”
一边说,一边用摘下来的袖缚拂了?拂身上的土。
站在薛恒身后的韩知府急忙上前道:“下官给殿下擦干净。”
朔王瞟韩知府一眼,“不劳烦知府大人。”
韩知府顿了?顿,仍要上前,却被他身后的韩隶拽住了?。
韩隶走到薛恒身边,道:“朔王殿下辛苦了?,请朔王殿下随下官前往驿站更?换衣物。”
“驿站?”朔王凉凉道,“本王还急着?赶路呢,回什么驿站。”
说完看向薛恒,“薛大人,你?说是不是?”
薛恒慢慢掀起眼皮,道:“既然朔王殿下急着?赶路,何?必在意这一身尘土。”
朔王一哂,直勾勾盯着?薛恒的脸道:“本王瞧着?它碍眼,定要去之后快。”
薛恒笑了?笑。
朔王双手?背在身后,伸出?一只脚,在众人的围观下朝薛恒下令:“本王在外征战多年,身体劳损,不便弯腰,就有劳薛大人了?。”
薛恒沉默片刻,抖了?抖宽大的衣袖,半跪在朔王与瑞郡王的面前。
云舒的心随着?薛恒下跪的动作跌入谷底。
她吃惊地看着?薛恒,看着?他微微颔首,用干净的手?拂去朔王鞋上的尘土。
一下,一下,尖锐地划过云舒的心口,他的动作分明那么轻,那么慢,像是无数次拂过她的面庞,握住她的手?心,捏住她的一点指尖那样,温柔无比,此?刻却像绳索绞心般那样的令她痛。
她不忍猝视,想要离开,却见瑞郡王提起了?手?中的拐杖,抵在薛恒的背上。
他目眦欲裂,慢慢用力往下压,看着?薛恒的腰一点点弯下去,似是在向朔王磕头求饶一样。
朔王勾着?唇角笑笑,瑞郡王却仍不满意,死死按着?薛恒,不许他抬起头来。
云舒的后脊都随着?瑞郡王的动作僵直了?。
薛恒的腰才受过伤,这样弯着?,该有多痛。
他一身傲骨,这样跪着?,该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