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恶狠狠的将自己的舌头咬断过。

他是真的想放他走，是真的不想让他迷失在这里。

可是每一次醒过来，重新活一世，靠着运气捡回记忆，才发现，不论怎么死，怎么自杀，都骗不过老天，都没办法放他离开。

他也自责，也愧疚，所以总是拽着裴昭的手劝诫。

“杀了我，对于别人来说很简单的事，他们眼睛眨也不眨的就能杀了我，为什么你不行？”

“裴昭，你应该跟别人一样。杀了我，然后离开。”

说这些话时，他总能看见少祈的眼睛泛着水光，于是心口跟着发疼，每一次每一次都无法做出这种事。

因为，少祈是他设定的数值，是无数个代码串成的游戏人物。

每次将少祈推入地狱的，从来不是进入游戏的玩家。

……而是他。

是他的设定。

他每次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的骨头像是被打碎了一样直不起腰，所有罪过都归咎于他一人，他时时刻刻都在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创造少祈这样干净的人，为什么要将这样干净的人一次一次拖入泥潭，为什么……

就因为他的生活黑暗，看不到光，才心思歹毒到想创造一个人，给那个人更黑暗的人生吗。

每一个杀了少祈的人都不是他。

可刺入少祈心口的剑都是他给的。

少祈当真不明白吗。

杀死他的是谁，让他在这种世界不断循环的是谁，给他苦难人生的是谁，难道少祈……全然不知吗？

所以他坦白：“杀你的人从来都不是别人，是我。这是我创造的世界，你是我创造的人，你所有的遭遇，所有苦难，都是我给的。你……究竟能明白吗？”

“我明白。”少祈还在笑，“所以不差这一次。我死了这么多次，习惯了，也不是很疼。”

少祈的声音又轻又缓，如暖阳微风，温柔的可怕，笑容掀起，令人目眩。

“反正我能一直复活，我不在乎。”

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少祈的表情真挚温柔，比高挂长空的明月皎洁，有莹光在他纯白的肌肤上流转，恍若天神临世。

就跟现在一样。

月光不要命的撒在少祈的身上，将他的面颊照成冷白色，那张美丽到不似真人的面庞上画满了内疚、自责与担忧。

怎么能用这种目光，去看一个不断伤害自己的人。

裴昭的眼中恍然掉下什么东西，潮湿的滑过他冰冷的面颊，留下一道曲折的银线。

于是他低头掩面，将脸埋进自己宽大的手掌里，传出压抑的呜咽，试图用手掌掩盖自己的痛苦， 最后咬住自己的拳头，想遏制住喉头不断传出的啜泣声。

“师兄……”少祈蹲在一旁，心疼不已，垂落的手犹豫再三，还是搭上了裴昭紧握的双拳，“师兄……你是难过……人皇死了吗……”

“不是。”裴昭的声音嘶哑到模糊，“他是活该。”

那些少祈和白秋所谈论的事他都听见了，他的父皇本就是活该……不对，不是父皇，只是一串代码，他根本就不在乎。

可是为什么这具身体一想到此事就疼痛难忍。

他当真对那个人没有一点感情吗。

在人皇死后，他的脑中终于闪过一段记忆，他心中很清楚那不过是自己创造的一段故事，不过是自己创造的一个假人，可是为什么一旦想起那张脸，就能想起人皇曾在宫中陪伴他的日子。

人皇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为虎作伥、暴躁无能。

以前的人皇也善良过、温和过，他本不是暴君，心中有妻儿，也会在看见人间疾苦后心中烦闷，深感同情。

所以在他再次见到人皇的时候会觉得不可置信。

一切变成这样，也不过是他设定的指令罢了。

那些他曾经所怨恨的，都不过是他的自导自演，是他自己给自己的伤痛，却为什么这般难以承受。

这个世界……当真是假的吗。

让他如何相信。

“师兄，他虽有错，可不该你来杀，你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少祈的手按在裴昭的拳头上，试图包裹那只冰冷的手，“你为什么……一定要将此事强加在自己身上？那是你的血肉至亲，为什么非得是你？”

他终于问出口：“师兄……你是为了我，对吗？”

“为了你？……不是。”裴昭的情绪稳定下来，他面上的癫狂、恐惧、不安都再次被深埋，他想了再想，最后肯定的说，“不是为了你。”

少祈不信：“那你为何要来？师兄，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惩恶扬善，别用连你自己都不信的借口搪塞我。”

裴昭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而后抬眸看着少祈。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说我为了你，杀了自己的父皇？我为什么？我是疯了痴了傻了为什么这么干？”

他又自嘲的笑了一声，清明的瞳孔中弥漫开一丝难以忽视的受伤。

“我的真心，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