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儿若只是?普通的公主,朕不用操这份心,你若是?个姑娘嫁进?东宫做了太子妃,朕也不用操心,偏偏朕要给大齐留一位女帝,因此也将多出一个男后。别说你们两个要慢慢摸索如何相处才能融洽,朕这个做父皇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教你们。”
他当然可以用历朝皇后应守的本分与规矩强行要求张肃效仿,可女子多柔弱,受了皇帝丈夫的气也只能窝窝囊囊在心里憋着,不敢跟皇上叫板,做皇帝的也不可能害怕皇后敢动手打人。张肃不一样?,一身武艺打遍整个禁卫司可能都没有敌手,万一他自觉受了什么大委屈突然生了反心,他出手钳制女儿的机会?就?太多了。
这也不是?张肃的问题,不管换哪个男人给女儿做男后,除非实在废物到家的,这些男后都能找到机会?从体力上钳制女儿。
女儿不防着男后,容易纵容男后的野心,过于防范,夫妻情分一淡,更?容易出事。
张肃能猜到皇上的顾虑,主动道:“皇上若忧心国事,臣未必能为皇上分忧,只为臣与皇太女,臣敢请皇上宽心,臣对殿下的爱重绝不逊色皇上,所以将来无论?国事还是?家事,臣都会?力争为殿下排忧解难,而?不会?沦为殿下的累赘。”
兴武帝:“哪怕要委屈自己你也愿意?”
譬如将来夫妻之?间出现裂痕,女儿可能会?收回张肃的官职要他一心一意留在后宫,张肃能甘心?
更?甚者,女儿看上了别的男人,要给自己封几?个男妃,张肃也能忍?
兴武帝自然不会?认为那?样?的女儿有错,他的麟儿都做皇帝了,既有权决定张肃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也有权决定后宫里可以养多少人,兴武帝只是?好奇张肃能为女儿做到什么地步,尽管张肃的回应未必是?真心,亦或未必能坚持一辈子。
张肃坦然道:“殿下是?护短之?人,如果将来殿下要委屈臣,定是?臣先寒了殿下的心,那?么殿下冷落臣也好,委屈臣也好,都是?臣咎由自取,与殿下无关。”
小公主自幼好学,平时要么读书要么练武要么观政,得闲时才会?与几?位皇兄或是?他这个伴读玩闹。
待小公主成了皇太女,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国事所占据,少有的儿女情长都给了他。
张肃想象不出他得做出什么蠢事才会?寒了皇太女的心,他也绝不会?犯这样?的蠢,或者说,但凡他有一点点蠢的样?子,当年的小公主后来的皇太女都不可能喜欢他。
如果他想争权,兴武帝再怎么操心都是?应该的,可只要他没有争权之?心,女帝一朝就?绝无后宫、张氏外戚之?乱,那?么兴武帝便?也不用操心了。
张肃举起右手,直视轮椅上的兴武帝道:“张肃以张家列祖列宗的忠正之名起誓,臣将忠于女帝至死不渝,张家上下若有不忠者,臣会亲手为女帝消除外戚之乱。”
这种誓言换成邓坤邓泰、樊怀忠、吕朝光等布衣出身的开国大将的子嗣来说,兴武帝只会?当成放屁,就?算他相信这些小辈,这誓言也是?没什么份量,可张家不同,前朝两百多年有过明君也有过昏君,但张家始终都是朝堂百姓口中的忠正之?家,当年老秦家的祖坟真是?冒了青烟,才让他得了张玠相助!
张家哪个子嗣若敢有反心,张家其他人都会将其视为全族的污点,换句话说,张家的忠正之?名既是?他们的荣耀,也是?他们的束缚,想造反都得先承受自己良心的煎熬,越煎熬也就?越不敢轻举妄动,除非被当朝皇帝逼得没了退路。
兴武帝很公允,老秦家的后世之?君敢昏头,那?被人反了也是天经地义。
“好,朕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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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肃走?后,庆阳终于来到了父皇身边。
没等女儿屈膝,兴武帝就?笑道:“父皇说了一上午都快没力气了,麟儿推父皇回去吧。”
他亲手教到大的女儿,他顺从本心选出来的大齐新?帝,兴武帝再放心不过,又何须赘言?该教的该说的,早在前面十八年一日?日?的相处中都说了,唯二没说的,一是?不舍,舍不得丢下女儿,二是?心疼,心疼女儿注定要承受的丧父之?痛。
庆阳已经在远处看了很久很久,看着轮椅中披着大氅也难掩消瘦身形的父皇,看着接连跪在父皇面前又哭着离开的大姐与皇兄们。
庆阳有想过父皇会?跟自己说什么,但大部分时间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一幕幕。
哭吗?
从腊月父皇卧病到今日?,庆阳也数不清自己偷偷哭过多少次了,她?自然也希望能出现一位名医扭转父皇的老去,能开出一副药方让父皇重新?变得精神奕奕,可她?清楚地知道世上没有这样?的神医,那?么她?就?不该再存这种没有任何用的空想。
所以,庆阳已经做好了父皇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准备。
小的时候庆阳想哭就?哭,她?还可以随心所欲地扑到父皇怀里叫他不许乱说,长大的庆阳越来越不喜欢哭了,她?嫌弃大哥那?些因为无能懦弱而?落下的眼泪,越嫌弃,就?越不想自己也变成那?副模样?。
再者,父皇要把大齐江山留给她?,她?若因为这场早已预料的离别而?整日?哭哭啼啼,父皇如何能放心?
庆阳要让父皇知道,他的小公主已经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她?连父皇的离开都不怕,将来便?也不会?有能让她?伤神示弱的国事。
“父皇喜欢晒日?头,那?我每天都挑半个时辰陪父皇来御花园逛逛?”
“好啊,不过你挑午后来吧,上午的半个时辰朕要使唤你母妃。”
庆阳笑了,她?怎么会?跟母妃抢,母妃才是?父皇最放不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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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都是?晴天。
雍王一直都记得大哥那?句可能要撑不到二月的话,所以这几?日?他早上黄昏他都要进?宫一趟,尤其是?二月初一,禁卫司刚打开宫门,雍王就?拿着大哥给他的请安腰牌进?去了,还陪大哥、小侄女吃了一顿清淡的早饭。
看着慢吞吞舀了半碗粥的大哥,雍王咧嘴笑道:“被大哥诓了那?么多次,这次我是?最高?兴的。”
兴武帝瞪了他一眼。
庆阳不知道兄弟俩的那?番对话,但根据王叔最近的频繁请安也猜到了大概,但父皇说什么都跟她?没关系,早在去年腊月,庆阳就?早晚都在乾元殿用饭了,有时候父皇会?把张肃叫过来,有时候就?她?与母妃陪着父皇,像她?还三四岁的时候。
二月初二的下午,庆阳如约来推父皇去御花园。
阳光很暖,晒得才歇过晌的兴武帝又犯困了。
可他不想睡,他很珍惜白日?能多陪女儿的这半个时辰。
前面路边有张长椅,兴武帝让女儿坐过去,父女俩面对面地待着。
阳光从西边洒过来,父女俩的半边身子都被晒得暖融融的。
兴武帝瞧着脸颊瘦了好多却总是?笑着来见他的女儿,嘟哝道:“还是?胖点好看,以后要多吃肉,吃汤锅。”
他近日?说话都不太清晰了,只有一直陪在身边的丽妃、何元敬以及皇太女能立即分辨出来。
庆阳想到了邓冲病逝那?年,她?哄了消沉的父皇去九华宫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汤锅。
“父皇馋汤锅了啊,等会?儿让御膳房准备起来,今晚咱们就?吃。”
兴武帝含糊不清地点了几?样?菜,全是?丽妃与女儿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