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炳、樊怀忠先行一步巡查过这处官驿, 坐落在山丘之间的官驿虽然瞧着偏僻,却是福州北面?离这座海边重?城最?近的一座, 所以官驿里面?屋舍门窗瞧着都有?七八成新,地上铺了几条青石板路,并不似外?面?的官道一下雨就变得泥泞不堪。

官驿地方有?限,今日庆阳兄妹俩都得与父皇、母妃挤在一个院子里。

庆阳没有?淋雨,无需更?换衣物,简单休整一下就从?房间里出来了。她站在廊檐下,能听?到外?面?亲兵们搭建营帐马棚的动静,全都是做惯了的,训练有?素,连一匹匹战马都不会胡乱嘶鸣。尽管如此, 下雨总是会带来诸多不便,这还只是太平时候的帝驾南巡,换成行军打?仗, 将士们会更?辛苦。

所以, 庆阳虽然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 却也不会嫌弃南巡路上的种种简陋与不适。

这时,樊钟提着两个食盒过来了,见小公主站在外?面?,樊钟便先走到这边雨水淋不到的地方, 从?一个食盒里取出一碗姜汤, 双手献过来:“殿下,这是驿站刚刚熬好的姜汤,雨天湿凉,殿下喝一碗吧。”

姜汤冒着热气,庆阳让解玉先放到里面?去, 问樊钟:“你喝了吗?”

樊钟知道小公主关心他们这些粗人?,笑道:“臣等?会儿就喝,殿下放心,熬了四大锅,保证每个士兵都能喝到。”

庆阳点点头,樊钟就继续去给帝妃以及敬王送姜汤了。

余光里院门口多了一道穿浅色衣袍的身影,庆阳偏头,看到撑着一把伞停在门外?左侧的张肃,这人?听?话地换了一套玉白色的锦袍,淅淅沥沥的雨线模糊了他的面?容。

想到外?面?还乱着,庆阳吩咐解玉两句,解玉便撑着伞快步走到院门口,领了准驸马进来,否则就算是实打?实的驸马爷来此,没有?帝妃公主的同意守门的亲兵也不会放行。

“去把棋桌搬到廊檐下吧,我与三公子下下棋。”

解玉道是,收伞进去了。

庆阳叫张肃也收伞,站到她身边来,问:“还没喝过姜汤吧?”厨房肯定会先往这边送,然后才轮到将领们,而张肃换完衣裳就往这边赶,八成错过了。

没等?张肃开口,庆阳就喊拂柳端出她的那?碗姜汤,让张肃喝了。

张肃:“还是殿下喝吧,臣习惯……”

对上小公主挑起的眉峰,张肃只好止住,接过汤碗转过身,背对着小公主喝了起来。

庆阳偏要看他,从?他身后绕过去,就见汤碗挡住了张肃的大半张脸,随着他的吞咽,中间的喉结一滚一滚的。

似是知道小公主在看自己,张肃放慢了喝汤的速度,品茶一般小口小口地喝着。

庆阳看向他的腰间,那?里换了一只香囊,依然是入夏后她新送他的四个之一。都是随行御医给她配的,庆阳一个人?用不完,且张肃在外?行走的时候更?多,所以分了他几个。

等?张肃喝完姜汤,解玉也把棋盘两个小凳子摆好了,庆阳与张肃面?对面?坐好。

从?廊檐下就能看到官驿外?面?的青山与云雾,可庆阳的视线更?多的时候还是落在了张肃脸上,忙于当差时她鲜少?会分心想自己的准驸马,如今因为一场雨得了闲暇,准驸马又长得这么俊,庆阳不喜欢看才怪。

“自从?离京,我总让你跟着二哥,会不会觉得我在故意冷落你?”

落了一子,庆阳轻声问。

张肃平时寡言少?语的,眼睛也格外?本分,但从?他主动要背她以及挨了父皇的瞪也握着她手腕不放的举动中,庆阳能感觉到张肃对她的亲近之心。如此,她也该解释一下,免得自己选来的驸马又因为她的“冷淡”生出误会。

张肃看眼小公主,道:“臣绝无此念。殿下深谙官场之道且洞若观火,有?樊怀忠护驾足够了,臣即便跟随公主也帮不上公主什?么,反倒是在王爷身边还能提醒一二,为皇上也为殿下分忧。”

庆阳笑了,夸他道:“就知道你什?么都懂。”

张肃所言确实是她这么安排的理由之一,另一点就是,如果张肃陪着她去见地方文官,哪怕张肃始终一言不发,那?些文官们也会分心探究她与张肃的姻缘关系,猜疑是不是因为有?个出身卫国公府的准驸马她才那?么有?底气……

这是庆阳不愿意见到的,她要的是这些文官们彻彻底底地臣服她一人?。

而她对张肃的喜欢,并不需要表现在这几个月的形影不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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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转小,将近傍晚,官驿外?面?传来了几道疾驰的马蹄声,却是福州总兵彭英与福州刺史黄如奇带着一队侍卫来驿站接驾了,同行的还有?在这边历练的成国公世子吕朝光以及彭英的两个儿子。

福州这边既有?文政要察又有?水师要观武,帝驾将在此逗留五日。

观武前日黄昏,庆阳随着父皇来到了海边大营,生在中原腹地的小公主也第一次见到了大海。

彭英先给帝驾一行人?展示了四年前他跟朝廷要银子打造的二十艘新式战船,其实一共打?造了百余艘,战船分派到沿海各营,福州这里只分了二十艘而已。

“皇上,这艘就是去年击毁倭寇数十艘战船的铁壁船。”

迎着海风,彭英用比介绍他的儿子更?骄傲的口吻指着一艘战船道。

庆阳站在父皇身边,跟着父皇一起细细打?量眼前的战船,只见这艘战船长约十丈宽约一丈半,两舷钉了一层铁板保护,在夕阳下浮动着凛凛寒光,船首更?是配有?犁状的铁冲角,宛如西?苑珍兽园里养的兕牛。

兴武帝仔细询问了福州水师与倭寇交战的战况,包括倭寇的战船形式。

彭英一一道来,最?终感慨道:“皇上,论?水师的战力,战船优劣至少?占了五成,空有?精兵猛将却无能在海上冲锋陷阵的战船,将士们便如缺了利齿力尾的海兽,如同缺了宝马良驹的骑兵,所以我大齐战船的革新必须不能落后于海外?敌国。”

兴武帝:“不是不能落后,而是必须领先,朕不懂如何革新战船,你们这些水师将领尽管费心琢磨,只要你们能想出更?精良的战船,朝廷绝不会少?了你们这边的军饷。”

以彭英为首的海师将领们都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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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师爱战船,骑兵喜骏马,京城,得知西?胡使臣又来送今年的两千匹贡马的雍王也很高兴!

四大京营以步兵为主,但每营也都有?两卫共万余的骑兵,四营加起来就是四万多骑兵。士兵们会年迈,战马老得比人?更?快,条件好的时候战马可十五岁退役,但本朝的好马都优先供给边军了,四京营练出了不输给边军的精兵,战马却年年都不够用,各营都有?两千多匹二十岁以上的老马,这还是西?胡已经连续进贡六年骏马的结果,不然老马只会更?多。

往年的西?胡贡马,兴武帝会选出十匹左右最?好的战马自用或是赏赐身边的红人?,然后分出百匹送往几处育马监培育良种,剩下的一千匹平分给凉州、晋州、冀州、辽州、青州边军,八百匹平分给四大京营,近百匹分给御前军与禁卫司。

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趁着皇帝大哥不在,今年雍王就盯上了该分给凉州、晋州的四百匹草原骏马!

西?胡的使臣还没进京,雍王就提前找上了监国的太子侄儿,热情?道:“弘儿,王叔跟你打?个商量,把今年分给凉州、晋州的四百匹骏马都给北营吧,反正这几年西?胡都老实巴交的不敢进犯咱们,凉、晋两州的边军以防为主,骏马送过去他们也用不上,不如交给王叔,让王叔打?造出一支名符其实的北营骑兵精锐,明年皇上观武时王叔也好出回风头。”

四十八岁的雍王剑眉星目,与一母同胞的兴武帝有?六七分相似,因为性情?的原因,兴武帝虽然一身天威却一看就知道是个讲理的,雍王却悍气十足,一看就是不喜被人?忤逆。

如果说秦弘对严锡正、杨执敏的敬重?更?多,他对这位王叔就是敬畏更?多了,才对上王叔那?双悍虎一般的眼睛,秦弘便避开了,为难道:“这,西?胡贡马的分配早有?定例,父皇……”

雍王:“你瞧你,自己都当父亲的人?了,怎么遇到点小事还喜欢搬出皇上来?皇上让你监国,意思就是他不在的时候京城的事都由你做主,王叔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我要骏马还不是为了咱们京营的骑兵实力着想?再?说我也没跟南营东营西?营抢马,没跟抵御东胡的冀州辽州青州抢马,凉州晋州这些年确实都太平,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