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康脸色骤变,下意识后退半步,甩开他的手:“胡言乱语!本王乃大金赵王完颜洪烈之子,什么杨康,简直荒谬!”他锦衣玉带在风中翻飞,却掩不住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黄蓉趁机上前,语速飞快:“十八年前你娘怀着身孕流落至此,这才成了王妃。你身上流的是杨家的血,是宋人,不是金人!”她顿了顿,“那天比武招亲被你打伤的大叔,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杨铁心!”她每说一句,完颜康的脸色就白一分。
“住口!”完颜康突然暴喝,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扑身上前,五指成爪,抓向黄蓉咽喉。
郭靖急忙挡在黄蓉身前,声音近乎哀求:“康弟,你爹和我爹是结义兄弟,我们本该是兄弟啊!我绝不会骗你......”他粗糙的大手伸向完颜康,却在半空被狠狠拍开。
这时穆念慈也匆匆赶来,眼中含泪轻唤:“杨康,郭大哥说的都是真的,跟我们走吧。”
“够了!”完颜康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俊美的面容扭曲得近乎狰狞,“本王不想再听这些疯话!都给我滚出王府!”他一把推开众人,转身就要往内院逃去,锦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凌乱的声响,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欧阳克立在廊下的阴影里,月光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白玉般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折扇边缘,眼中却是一片冰冷漠然这个骄傲的小王爷,终究不敢面对血淋淋的真相。
远处,完颜康仓皇逃离的背影在灯火中忽明忽暗,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欧阳克无声地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他的眼神更显幽深。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困兽,都被囚禁在名为“养育之恩”的牢笼里,区别只在于一个尚且有的选择,另一个却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救命之情,养育之恩,还有朝夕相处的陪伴......”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又怎能是区区血脉就能战胜的呢?”夜风拂过,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带走了这句近乎自嘲的低语。
他抬头望向西域的方向,仿佛能看见白驼山上那个永远不肯面对自己的身影。“对吧,叔父?”折扇“唰”地展开,掩去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楚。
廊下的灯笼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朱漆廊柱上。
若是易地而处,自己会为了血脉相认而抛弃叔父吗?
这个念头让他心口一窒,随即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答案,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即便那些零星的记忆碎片拼凑出可怕的真相自己的父母皆是因叔父而死那又怎样呢?叔父于他而言,早就不只是血亲或仇人那么简单。叔父于他,不过是这苦涩又漫长的人生中......唯一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的执念罢了。
第75章 即将觉醒的欧阳克 7
夜风呜咽,灯笼的火光在风中剧烈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撕扯得支离破碎。
包惜弱跌跌撞撞地奔来,锦绣罗裙上沾染了尘土。她颤抖着捧起杨康的脸:“康儿...你确实是杨家的骨血......”
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当初是娘没用...没能护住你......”她哽咽着揭露了十八年前完颜洪烈为了得到她,指使大宋官吏段天德,伙同宋兵制造的牛家村惨案完颜洪烈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的仇人。
“住口!”杨康突然捂住耳朵,踉跄着跪倒在地。锦缎华服沾满尘土,尚未满十八岁的他,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般,蜷缩着身子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是真的...这都不是真的......”破碎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娘...为什么要告诉我......”
包惜弱跪在他身旁,指尖轻抚他颤抖的脊背:“康儿,是娘对不起你......,但是娘更不可以,让你一错再错......”
“够了!”完颜洪烈突然冲出,铁钳般的手臂将包惜弱死死箍住。他转向杨康时,素来威严的面容竟显出几分哀求:“康儿,你出生的时候,守护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养你长大十八年的人,也是我;给你这么多荣誉、地位、金钱的人,还是我。”
他声音发颤,指着自己心口:“康儿,对你来说,我才是真实的。过去那些人、那些事儿,都只是遥远的记忆,或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杨康缓缓抬头,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他环顾众人,看着在父王怀里拼命挣扎着的母妃,脸色惨白。
踉跄着站起身,他的声音沙哑而飘渺:“我知道。”
说着,忽然跪下,向着完颜洪烈磕了三个响头。
完颜洪烈面露喜色,急忙说道:“好孩子,快起来。你永远是我最亲的儿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介意的。”
“可我介意!”杨康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哭着喊道:“可是,我介意!”
“十八年来,你对我母子的照顾,是事实。但是,十八年前,金宋勾结,谋害我郭杨两家,这也是事实。你我之间,有恩,有仇。我也不想纠缠到底,就让它们相互抵消吧。”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扶住泪流满面的母亲,“从今天起,我们母子二人跟你,一刀两断。”
完颜洪烈突然崩溃嘶吼,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王爷竟踉跄着追了几步:“别走!我求你们......”他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没有你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包惜弱回头,拔下了头发上的金簪,扔到地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杨康挺直脊背,看向在场众人:“从今日起,我恢复宋人的身份。我的名字,叫杨康。”
郭靖、黄蓉、穆念慈连声叫好,护在他们母子身侧,警惕地环视四周。
杨康不再回头,扶着母亲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府门。侍卫们的刀剑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却在他决绝的目光中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欧阳克看着杨康毅然离去的背影,悄悄攥紧了扇骨,内心感到无比的震撼。这只骄傲的凤凰,竟然真的宁愿选择血淋淋的真相,也不要精心编织的谎言。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只觉得心头疼得厉害。叔父......克儿该怎么办?!
空荡荡的王府里,只回荡着完颜洪烈歇斯底里地咆哮,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人声:“贱民!!你们这群宋的贱民,你们就连做大金的乞丐也不配!走啊!!你们走啊!!”
夜半时分,欧阳克又陷入了那个熟悉的梦境。
梦中雾气弥漫,父亲僵卧在床榻上的身形如同褪色的剪影,连轮廓都模糊不清。母亲的白衣在雾中浮动,熟悉的西域小调飘忽不定,却怎么也看不清她低垂的面容。唯有叔父的身影格外清晰那双布满茧子的大手始终稳稳贴在他的后心,源源不断地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小小的欧阳克贪恋着这份温暖,却在转身想要拥抱的瞬间,看见那个高大的背影决然离去。
“叔父......”墨色衣袂翻飞间,叔父的背影在浓雾中渐行渐远。小欧阳克赤着脚在冰冷的石板上奔跑,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哭喊到嘶哑,可那条长廊仿佛没有尽头,叔父冰凉的衣角总是在指尖将触未触时飘远。青石板上溅落的泪珠,很快被西域的风沙吞没,绝望的孩童却始终追不上那道永远背对着他的身影。
现实中的床榻上,青年欧阳克浑身剧烈颤抖,冷汗浸透了雪白的中衣。他无意识地攥紧心口的衣料,修长的身躯蜷缩成胎儿般的姿态。守夜的侍女立刻将他揽入怀中,温软的掌心轻轻抚过他紧绷的脊背。
“没事了...没事了...,少主不怕......”她哼着熟悉的调子,声音轻得像月光流淌。欧阳克在朦胧中抓住她的衣袖,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直到东方既白,欧阳克才在侍女温柔的抚慰中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沉沉睡去。晨曦透过纱帐时,他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仿佛那个在梦中哭泣的孩子从未长大。
宋国郊外的一处荒废民居内,杨铁心带着刚寻回的妻儿与郭靖、黄蓉暂作休整。
破旧的屋檐下,一家三口的心结却比断壁残垣更难修补杨铁心终日沉默,悔恨自己未能护住妻儿;包惜弱以泪洗面,痛惜贞洁已失;杨康则冷眼旁观,怨怼生父十八年来的缺席。
一家三口虽团聚一处,却似隔了千山万水。压抑的气氛连黄蓉都敛了笑意,只与郭靖在院中练武避嫌。
这日黄昏,杨康独自来到县城的小酒馆。他重重地将酒壶砸在桌上,皱眉啐道:“这等劣酒也敢拿出来卖人?”
掌柜的赔着笑脸凑近,见他衣着朴素,便试探道:“公子若要上好的‘梨花春’,需得先付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