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泊真轻轻笑出声,缓步行?至窗边往外看,冬日萧条,再?是山青松翠也不如庭前一枝红梅。
她回过?头来盯着灯下紧张兮兮的小姑娘,笑着问她:“你知不知道外头人都说?,沈修齐请了?个小祖宗在家供着,不仅他供着,还?要身边人都供着?”
今宵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沈泊真这话究竟是何意。
若是发自内心不同意她与沈修齐在一起,也不必在跨年夜特?地躲在门后看她,若是高兴她与沈修齐在一起,又怎会这般发问?
她想不明白,可这话还等着她应。
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无意识掐了?掐指腹,再?抬眼,沈泊真还?笑语盈盈地看着她,她便鼓起勇气?说?:“倘若外界真有这般传言,定是湛兮刻意为之?。”
“是吗?”沈泊真追问,“怎么个刻意法?”
今宵抿抿唇,说?:“我年纪小,既没背景,也无阅历,他肯定是怕我与人打交道吃亏,这才特?地抬我几分。有人愿意看在湛兮的面上给我几分薄面,那肯定也有人曲意逢迎面从后言,但只要面上和和气?气?的,我也不至于在社交场合露怯失了湛兮的面子,那被人家说?几句也无所谓的。”
左右这祸国殃民一词总是扣在女人头上,沈修齐混迹官商两界多年,言行?有度,从无差错,这传言影响不了?他分毫。
而?她得了?沈修齐的宠爱与众人的吹捧,被人说?两句......那就被人说?两句吧,嘴长在别人身上,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况且就像沈修齐说?的,趋炎附势之?人最是欺软怕硬,日后若是有人想要向她发难,也得掂量掂量她这“恶名”的分量。
这么一想,当个恶人也没什么不好,人善被人欺,更遑论是这弱肉强食的圈子。
沈泊真闻言,将眉棱轻轻一挑,又笑:“那你不怕这些传言影响到湛兮,影响到沈家吗?”
“会吗?”
今宵并不这样觉得。
话说?到这里,她大概知道沈泊真为什么要问她这些问题,沈修齐若是真找了?个娇纵蛮横的傻白甜,他们做长辈的自然是要忧心,问她这些,不过?是想探探她的底,图个安心。
察觉了?意图,她也放松了?几分,便盈盈笑道:“那姑姑是不是太小瞧湛兮了??”
沈修齐如今对她,的确有点色令智昏,但也没昏聩到那种地步。
沈泊真听了?这话才爽朗地笑起来:“湛兮老?在我面前说?你是个顶厉害的姑娘,他果真没骗我。”
说?完,她走上前握住今宵的手温声解释:“姑姑方才那些话没别的意思,你若受了?惊,姑姑给你道歉。”
“没有没有,”今宵连忙摇头,“聊聊天而?已,哪会受什么惊呀,姑姑多心了?。”
沈泊真拍拍她手背,视线一低,瞧见桌上的几幅绢画,松开她拿起其中?一幅细细端详,问她:“是晋宁画的?”
今宵颔首应声:“是,之?前听周教授说?,湛兮妈妈没给他留下多少念想,我略会一点绢画修复技巧,便想着为他修复好。”
沈泊真埋头盯着手中?的画作不出声,沉寂良久,才说?:“你有心了?元元。”
听语气?,有几分怅惘,再?回眸看她时,沈泊真眸中?聚着薄薄雾气?,今宵心一慌,急急去找纸巾。
“姑姑......”
沈泊真从她手中?接过?纸巾,不好意思笑笑:“失态了?失态了?。”
她长长一叹:“好久没有看她的画了?,这一看,就很想她。”
今宵从关?老?师那里听说?,章晋宁女士走的时候只有四十出头,也就是她父亲这个年纪,正当壮年。
方才抽纸多抽了?几张,此时这薄软的纸巾攥在手里,她也突然有想哭的冲动。再?看沈泊真,她已恢复刚进门时的平静,只眼眶微红。
她平整了?心绪,斟酌几分,试探着问:“姑姑,我能?问问这些画为什么都是破损的吗?”
沈泊真抬眼望她,听她问便知,沈修齐并未在她面前说?起章晋宁的事。她这个侄子向来是不善倾诉的,以往是身边无人可?诉,如今有人陪伴,她倒希望今宵能?多陪他聊一聊,也好过?常年自责内疚,又始终缄默不语。
她静了?一瞬便说?:“晋宁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发病的时候,就把自己?画的那些画全给剪了?,有好多都是碎片,这几幅,还?算是保存得比较好的。”
一瞬凛然来袭,今宵瞠着一双眼不知该作何回应。
沈泊真按着桌上的绢画,往日的色彩已淡褪,画作蒙尘,再?不见作画人风姿,她沉入回忆里缅怀故人,指腹抚过?画上的一笔一触,像是重走作画人的心路,越走越哽塞。
再?抬眸,她冲今宵笑,只是笑意泛苦,一开口连声音都在抖。
“外人只当晋宁是病故,只有我们一家人清楚,晋宁她......”
“她......”
几番犹豫,她才说?出后半句话。
“是寻了?短见。”
今宵怔在原地,耳边像是有嗡声长鸣。
她从未想过?沈修齐的母亲竟会是寻短见走的,明明在她笔下绘就的世界那样自由畅快,春日的青山,夏日的花,中?秋的硕果累累与凛冬的静谧寂寥,眼前的绢布透着她的心境,得是内心自由豁达之?人才能?在画作中?呈现如此安乐景象。
她不愿相信。
更不愿相信沈修齐跟她有同样的创伤。
从前他偶尔提起自己?的母亲,只向她表露了?一种情绪,是低沉的、内敛的思念,她便从未怀疑过?章晋宁女士的离开会是别的原因。
现在想来,空荡荡的房子是因为母亲不在,堆挤在旧书房的旧物是那里装着与母亲的回忆,泛黄的相册、没被毁掉的“证据”,都是他怀缅母亲的方式。
甚至于可?能?......他一开始对她表现出的执着与痴迷,都是因为她身上储存了?一小段有关?他母亲的记忆,很难得的、快乐的记忆。
她不确定。
沈泊真用?纸巾摁去了?眼角的泪,平复了?情绪说?:“晋宁生下凝光和湛兮后,身体损伤很大,刚开始那两年,她都没办法亲自带孩子。湛兮和凝光是养在老?宅的,后来渐渐大了?一点,带起来不那么麻烦了?,两个孩子才回到槐安居和晋宁一起生活。”
“也可?能?是因为从小不在妈妈身边的缘故,湛兮很黏晋宁,”她笑着看向今宵,眼神流露几分欣慰,“你别看湛兮是个男孩子,可?他心思很细,知道妈妈的不容易和不开心,陪在晋宁身边的时间?也是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