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再忍忍,他就能听到妹妹的声音了。

这天是周五,渊回家时间早,她顺带着去旁边的菜市场买了五块钱的猪肉,等着哥哥今晚做汤。淼回来地时候,渊在写作业头也不抬,只是用手指了指砧板上的肉。但淼迫切地想要她同自己说话,他用手比划着,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半蹲在渊的跟前,用笔在自己手上写:“和我说话”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哥……哥哥?”

他听见了!伴随着电波的嗡鸣与嘈杂的电音!他终于又听见了妹妹的声音……他不可抑制地发出不清晰的呜噎,震耳欲聋的不仅仅是耳中的噪音,也有他胸腔中如擂鼓的心跳。

那天,渊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她喋喋不休,她想要诉说这么多年的没有说的话。淼想开口回答她,却早已忘记了人应该如何言语,只能不停地呢喃:“周周,我的周周……”“我在,哥哥,我在。”

他们在落日最后一点光芒散尽时相拥,是为了庆祝走失多年的声音今日又重新获得,这便是属于他们的幸运。日落,并不是沉入黑暗,而是期待明朝,来日可追……

淼还是不习惯长时间戴着助听器,他只在上课的时候戴一下,渊要和他讲话的时候戴一下。有的时候他没有戴助听器,渊喊破嗓子他也没回应,渊就会气鼓鼓地跑过来,从淼的上衣口袋里掏出助听器给他戴上。“哥哥,我周六要和同学写作业晚一点回来!”

要我去接你吗?淼在纸上写道。

“不用,我自己回来。”渊眨了眨眼。

四月初的温度已经不冷了,空气湿度大,房间的瓷砖上墙壁上开始返潮,迷迷蒙蒙的一层水雾。淼是个很用功的学生,没有条件写作业就创造条件写作业,在便利店做完兼职就到街对面的网吧里登学习通。他机位旁边的几个人嬉笑地嘲弄他:“装什么呢?来网吧里学习,这种傻子还是头一回见,你们说是不是!”脏话,烟味,以及此起彼伏地喊杀声在密闭的网吧里此起彼伏,这便是人间的一角。

淼自然是听不见的,他把作业认认真真地写完,想着今晚上做什么菜,哦对了,渊说她想要一个靠枕。买完东西,淼鬼使神差般戴上了助听器,还是那种还没有适应的电流嘈杂声,他缓了一下,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嘈杂甩出去。忽的,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它穿透一切的嘈杂,精准地被捕捉到。

“你说你喜欢……啊?!”后面是渊提高八度的声音。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他只知道他把自己藏在了一辆生鲜货车的背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偷听妹妹的谈话。旁边那个男生往渊的手里塞了一大袋零食,似乎又说了点什么,但淼听不见,只有耳中的一片嗡鸣……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但是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这么在乎妹妹和谁在一起?他试图骗自己是当心妹妹的学业,可是他知道不是这样的,他在害怕,害怕有其他人把她分出去。渊终究有长大结婚的一天,而当他直面妹妹与其他人站在一起时却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每个人自出生以来,心中就有一个框,心脏被装裱在框里。 框代表着理性,克制,一视同仁。 直到某个人的出现,他打破了自己心脏上的框。他颤抖着用手摘下助听器,放进口袋里,他的手指颤抖的如同虚弱拍打翅膀的蝴蝶。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货车不再能成为遮蔽,渊看见了背过身低头扣手的淼。

“哥?你怎么了?”渊看淼没有回头,拍了拍他的背。渊回头对周逸说:“这是我哥,那我先回家咯!”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零食,“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保守一下秘密吧!”他们挥手告别,淼也只能挤出一缕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太阳在兄妹俩的背后落下,淼的脸陷入了黑暗里,没有人看见他似乎不太得体的表情。

渊先从淼的口袋里拿出助听器,再踮着脚给他戴上。淼没有因为青春期的营养不良影响身高,除了有些清瘦,看着和同龄人没什么区别。渊牵起淼没有拿菜的另一只手,嗯,有些凉,没关系牵一会儿就好了。淼很想问妹妹与那个男生的关系,又害怕捅破这层窗户纸。他的视线在路的两边游离,从走地的麻雀,飘忽到香烛店前拿后腿挠痒痒的黄狗。

到了楼下,渊率先冲了上去,她噔噔噔地上楼,一层层拍亮楼道里的灯。然后从窗户里探出头:“哥哥,我是不是很快!”等到淼进了门,她一下子跳起来,用手掌夹住他的脸:“亲爱的哥哥,祝你生日快乐哦!”淼其实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从小最喜欢过生日的是渊,她总是掰着手指头想自己什么时候过生日,因为过生日那天他们的爸妈会给她寄一件新衣服。渊其实记得全家人的生日,只是后来再不合适过生日了。

“哥哥”

“嗯?”

“你可以许一个愿望,只要是我可以实现的。”

“不过,你现在不知道许什么的话可以存起来,以后告诉我!”

生日快乐。

第0007章 哥哥带你去看海

两个月时间很快,高中生迎来了他们人生的判决。考点外的家长很多,都伸着脖子张望。家长扎堆免不了聊聊自家孩子,明显对于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都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这是哪个同学男朋友吗?”一个家长对另一个家长嘀咕。

“不是,那个是人家的哥哥,以前和我大女儿一个班哩!成绩挺好,就是可惜听不见。”说完两个家长对视,摇了摇头。

不巧的是,今天淼是带着助听器的,他竖着耳朵在听考场里的声音,想着渊会不会又写不出题目开始抓耳挠腮了。他自然听到了那几个家长的对话,听到“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手指猛地一缩,扣紧了他衬衫的边,然后又慢慢松开。他这么紧张做什么呢?

随着长铃的考试结束,是几分钟安静,这安静代表着对于过去三年的盖棺定论。安静之后像是洪水爆发一般的声音,是青年们激动的如鼓点一般奔腾的胶布,是高声宣泄的欢呼声,人潮也随之涌来,由远及近,排山倒海。

渊跑得很快,她蹦跳着冲出大门,这一刻她已经摆脱了数十年的苦难,而她即将奔赴的是如朝阳般的未来。一棵树苗不再被困在矮小潮湿的出租屋里,而是挣脱窗棱向外伸去!她扑进淼的怀里,就像是所有的孩子扑进母亲父亲的怀里一般,喜极而泣,她想告诉他:哥哥,周周也长大了!

淼有点后悔没有买一束鲜花,看其他学生都有而渊手上空空的就有些亏欠感。渊发现了他耳朵里戴着助听器,这回,她是把他摘下来,放进了口袋。她用口型问他:“痛吗?”淼摇了摇头。不痛,因为我想第一时间听见你的声音。

同学陆陆续续地被各自的父母接走了,周逸路过渊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的踌躇,渊笑着,拆开淼给她带的牛奶喝了一口:“放心!明天我会去的!”周逸也笑了,随着玩得好的几个朋友也一起走了。

盛夏,带给人的不只是燥热,也有独属于这个年纪这个夏天的安适。渊叼着冰棍坐在床上拿着淼的手机看电视,淼则背着身给她收拾不用的考卷,然后再一叠一叠地搬到楼下的废品站。淼收拾到一本笔记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是一本地理笔记,本子里飘出一张纸条:要治好哥哥的耳朵,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淼不动声色地把本子放到另一边,塞进了他的一堆课本里。渊看电视看得开心极了,把床捶的梆梆响,淼笑着看了她一会儿,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的。他拉开椅子拿出账本开始算账,这些钱大多都是他做兼职赚来的,也有一些是学校给的补助和奖学金,他算了一下,大约有七千块钱。渊的大学学费估计要四千左右,眼下还要给渊买一部手机,剩下的钱带她出去玩一下吧。

淼找了张纸:明天早上哥哥带你去买部手机。渊暂停视频看了一会儿字,摆手说:“不用啦哥哥,我这个暑假可以去兼职赚学费啦!”淼还是蹲在床边,看着她的眼睛,依旧坚持着他的想法。

“好嘛,那我只能谢谢哥哥喽!”渊勾住淼的脖子,吧嗒地亲了一口。淼感觉全身的血都涌向了大脑,他的脸瞬间红了,不自在地轻轻扒开渊的胳膊将眼神错开去。

他装作很忙一样,站起身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整理房间,充血的耳尖像是被火舔舐,滚烫的,鲜红的,在苍白中带上了一种血气的红。背后电视节目的声音又开始播放,还飘来渊的一句:“哥,我觉得你越长大越害羞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淼的脸更红了,他默不作声地去厕所用冷水洗脸。他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与妹妹有些相似的脸。

“哥哥,你导员的消息!”渊踩着拖鞋嘎哒嘎哒地走过来,淼慌忙用毛巾擦了擦脸,移开了向着镜中的视线。

是第一笔奖学金发放的消息,有两千块钱,淼回完导员消息把手机继续给渊玩,心中想的是可以给渊的手机提一提预算了。他们是内地的,从来没有见过海,小时候渊会搬着凳子坐在家门口歪脖子枣树下拿着半截粉笔头在破木板上画画。她画了一个绿色的大湖,举到他面前:“哥哥,你看,这是我画的大海。”

他笑了,摸摸她的头:“周周,我课本上说还是蓝色的。”渊失落地转回去,把木板放回了树底下,她把凳子搬回屋子里,又没忍住问:“哥哥,海是什么样子的?”

海。一个对于所有的孩子都有诱惑性的事物,就像孩子对于星空一样,是那样的有吸引力。可是山里的孩子是怎么知道海是什么样的呢,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等周周长大了,哥哥带你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看海。”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啊?”

“可能,哪天你一觉睡醒就长大了吧。”

淼还在整理账册,每一笔进账消费都一丝不苟,一张张一页页的账堆叠起了这个小家。他不曾抱怨过,也不曾疲惫过,看着妹妹一天天长大,爱意早已大于了辛苦。他翻出一张新的纸,开始写旅游规划,平静的面容上渐渐被一丝笑意融化。

夏季融化的不只是冬季的余寒,也能融化十年的严冬。

他似乎能听见她平稳的呼吸,他知道她睡着了。她太累了,那就,好好睡一觉吧……

他悄然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渊。

周周,哥哥带你去看海。

第0008章 手机和棉花糖

生物钟总是比什么都要准时,当对面楼底下修车店的卷闸门打开发出声响,渊直直地坐了起来。她披散着头发机械地打开衣柜拿衣服,然后往身上套,穿到一半想起了已经不用去上课了,又迷迷糊糊脱下来躺回床上。

电风扇绿色的扇叶切割着从窗户里透进的阳光,带着清晨的清凉的风,翻动着床头柜上的草纸。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不自觉地往淼怀里钻,今天他也不用上课。一切都那么美好,直到淼觉得自己的脖子痒痒的,他睁开眼,发现渊正搂着自己的腰用脑袋直蹭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