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来录取笔录的警察比上次多了一个,警察问什么,淼就给他们写什么。问完之后,警察让他好好休息,就把坐在一边的渊叫了出去。在科室的餐厅里,警察把那个打了她和哥哥的人带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他的父亲。
“现在我们需要来聊一聊和解的事情,”之前那个女警坐在渊的身边,“被害人有什么请求吗?可以适当提出。”
“他打伤我和我的哥哥,应该赔偿我们医药费,误工费。”渊冷冷地开口,她看见那个人之后,眼神立刻就冷了下来,说的话像是咬碎了冰碴子一样冷。
那个五十多岁西瓜摊老板满脸堆笑:“内个,我儿子性格太冲动,不过我已经狠狠把他打了,你看我们小本生意实在是……”
渊咬牙切齿,她随手就把餐桌上的一本护理手册砸过去,重重地落在西瓜摊老板的脸上:“我再说一遍,要么赔钱,要么就让你儿子进去坐牢!”旁边的女警连忙把她的双手按在桌子上,生怕再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那个老板看她不好糊弄,又堆笑着说:“要不这样,你的哥哥以后由我们照顾,听说你哥哥耳朵不好,我们家可以凑钱给他做手术,你要不然嫁给我儿子,这样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似乎很得意自己的提议,自己是想到了一个多好的想法呀!在场左右人都都听得直皱眉,听听,这是个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渊气的要自燃了,她努力地想把双手挣脱女警的束缚,她用尽了力气,但依旧被女警死死按着。渊动不了,扯开喉咙高声地辱骂着,什么难听骂什么。头发因为挣扎又变得蓬乱,女警已经有点按不住了,她示意旁边的同事赶快把她带出去。
门外的淼收回了他的耳朵,他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渊会发出如此声嘶力竭地叫骂声。他从没见过她的这一面,癫狂的不管不顾的。他听见有人往门口来,转身扶着墙走回了病房。
情绪很复杂,心疼大过了惊讶,他看见她用癫狂来修饰自己,自己的心就像是被劈开了。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她变成了这样,他想把自己的心剖开把她藏进心脏内部,这样妹妹就不会受伤了。
病房里其他病人下午都去散步了,房间里只有他,他看着妹妹失魂落魄地走进来。她没有哭,只有赤红的双眼,和被她自己扣烂的手臂。
手臂有五个指甲印,都破了皮,渗出血。他不顾一切跌跌撞撞跑过去抱住她,渊的情绪就在她闻到哥哥的味道之后破碎了,赤红的双眼中涌出泪水,已经不是一颗一颗地泪珠,而是长长的一条线。
她低估了人性的无耻,委屈愤怒羞愤一起爆发出来。她在无人的病房里放声大哭,她把自己埋进哥哥的怀里,不愿意再面对任何人。病房门口的警察叹了口气,关上病房的门转身又回到了科室餐厅。
“如果你们不接受调解,那我们只能走法律程序。”警察把笔盖盖好,整理好了资料就要起身。中年男人立刻开口:“不不不,不要让我儿子去坐牢,我们可以赔偿!”
过了一会儿警察拿着赔偿方案敲了敲病房的门,渊已经好了一点了,只是还是坐在病床边一抽一抽的。淼坐在陪床椅上,拿着纸给她擦眼泪,警察进来后他起身给警察让座。
拿方案的警察摆了摆手:“你坐,我是过来送和解书和和解方案的,你们看看能不能接受。”
渊一听,立刻扭过脸去,赌气不看。淼拉拉妹妹的手:“周周…乖,你…看…”他努力说话把脸都有憋红了,渊只能拿过放在病床上的方案。
父子俩最后赔偿一万五千元作为医药费,误工费以及之后的调养费,渊像是极不情愿地签了调解书。似乎所有人都可以为了钱低头,可是她需要这笔钱,哥哥需要这笔钱……
下雨了,是她十几年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雨,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乌云之下。天都变成了黑紫色,鸟雀在暴雨来临前,鸣叫着飞往藏身之处。
第0021章 你要吃一块巧克力蛋糕吗
那是一场很大的雨,仿佛从正午一下进入了黑夜,雷鸣要试图震碎这个天际,风雨雷电在一瞬间聚集全了,它们丝毫不相让,用尽全力来吹打这座城市。
病房里的靠门的病人靠在病床上,他看着窗外:“好大的雨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雨了。”他是看着变天了,急忙从楼下赶上来的,刚刚走得太快这会儿头更晕了。
渊已经不哭了,背对着床坐着,像是在赌气。她望着医院病房的玻璃窗以及窗外黑沉沉的世界,不知道在想什么。淼坐在床上,拿着头梳给她梳头,先把她的头发拢到后面,再用头梳轻轻地梳,他看出了她的不高兴,什么也没说。
雨越下越大,窗玻璃已经被雨拍打成蒙蒙的一片,在看不清屋外,只有狂风吹的声音。那个下午,是在这样暴雨的压抑下度过的。雨停了,渊站起身,她摸了摸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哥哥扎成了一条蓬松的麻花。
她很勉强地挤出笑容,对上了淼的眼睛。哥哥的眼睛与她长的不一样,他的眼睛始终如同一潭很平静的纯水,温柔的可以融化一切冬天。而她呢,在眼睛很深很深的地方,压抑着不敢对人说的情绪。它们是暴戾的懦弱的胆小的,她不想让哥哥看见她不好的一面,她只想让他记住自己最开朗的一面。
她试图用一次次的与哥哥相拥来抵御内心的空洞,至少有哥哥在,她就不是一个独自走在黑夜中的孤女。渊现在想睡觉,只要她不敢面对内心时就会想睡觉,只要一觉醒来她又是那个什么都不怕的人了。
在进入梦境的前一刻,她警告自己,以后不能再消沉下去了,一定要给自己找一件事做。至于做什么,她还没想好,等醒来再想吧……
等渊趴在病床边上睡着之后,淼把她抱到床上,给她垫好枕头盖好被子,就那样守在她的身边。门口床位的病人看了他们一眼:“小伙子,这是你女朋友吧?你对她真好啊。”
他笑了笑,不承认也不反驳,连渊也不知道他在她一次次的睡梦中,偷偷当一次他的男朋友,一个守着她一言不发的人。淼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糊涂的傻子,沉浸在自己的角色扮演中,去扮演她的爱人,他们好像一直可以这么相爱下去。
淼知道,渊太累了,她应该好好睡一会儿了。淼等到渊的呼吸平稳,慢慢地走了出去,那个病人好像想问他这下雨天的他要去哪,淼勾起嘴角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雨势还是很大,医院的大厅一直都有自助的雨伞,淼撑起伞走出了医院的大楼。街道上空空的,连马路上的车辆都少了,满地是被风折落的树枝。他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穿行在空荡的大街上,风吹偏了他的伞,带着太阳暴晒过的泥土气息灌进他单薄的上衣里。
淼走得很快,似乎已经顾不上头晕,他扶着医院的外墙行走。他穿过马路,不带停留地走向一家蛋糕店,他想要快点再快点,希望妹妹一睁眼他还能在她的身边。
蛋糕店的橙黄色灯光,在雨天格外地明显,一看就透着温暖和甜蜜。淼推开了那家店的门,店员对于大下雨天还有人来很惊讶,看到他的病号服后更惊讶了,但还是很礼貌地说声“欢迎光临”。
柜台旁边的冰柜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蛋糕,五颜六色,很吸引眼球。他示意店员拿一块巧克力蛋糕,店员很快帮他包装好,放在柜台上。他磕磕绊绊地询问有没有可以写字的贺卡,店员找了半天给他找了个玫瑰形状的:“抱歉啊,今天我们店里只有这样的了。”
淼摇摇头表示不介意,他在贺卡上开始写字。字和他人一样挺拔干净,好比森林中的翠竹,有力且隽秀。
“周周,不开心了,就吃一块巧克力蛋糕吧。”他好像写不出什么煽情的话,抓耳挠腮半天,只能挤出这几个字。
谢过店员转身离开,撑起伞就往回走。雨渐渐小了,风也小了,他把蛋糕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拿手护着它。他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老师为了奖励成绩好的学生,也给他们买了蛋糕和零食,他没舍得吃那块蛋糕,用干净地作业纸包起来打算拿回家给渊吃。那天也下着雨,他还是一样护着蛋糕,可是他摔倒了。他为了不摔坏蛋糕把蛋糕举过头顶,没有用手撑地,肩膀撞到马路边石阶上,当时就麻了半边身子。
后来他到了家,蛋糕也变得乱七八糟,粘黏在作业纸上很难看。他很失落,可是妹妹却很高兴,她那时候很矮,手撑着他的膝盖抬头看着他,用口型告诉他:“周周最喜欢吃巧克力蛋糕了!”
后来几年,她再也没有吃过了,每当她过生日的时候,淼要给渊买蛋糕,她总是拒绝,说:“我现在不想吃,我想以后哥哥给我买一块大一点的巧克力蛋糕。”兄妹俩都知道,那不是渊不想吃,而是她舍不得吃。
他推开病房的门,渊还在床上睡着,身上的被子已经被踢到床位去了。淼一直都知道自己妹妹睡姿不好,不是和他抢被子,就是半夜突然钻到他怀里,他也总是笑着纵容她。
他把蛋糕拆开放在床头柜上,巧克力的气味从一个小范围扩散出来,冲淡了房间里落有落无的医疗器械涩涩的金属味。蛋糕是那么的甜美,与病房格格不入。
淼没有去叫醒妹妹,他耐心地等,直到渊醒过来。刚睡醒的时候脑子还不清醒,她不知道自己在哪,然后她发现自己睡到床上来了。渊要翻身下去,手摸到了一张硬硬的卡纸,上面写着:
周周,不开心,就吃一块巧克力蛋糕吧。
渊抬头,淼站在他跟前,手里捧着一块巧克力蛋糕,他的表情就像是在献宝。
巧克力蛋糕入口是微苦的然后才是甜,它在口腔里化开,却淡去心里的苦涩。
没关系的都会好起来的,她想,要做的事就定为教哥哥说话吧……
雨停了,城市变得透亮,比下雨前还亮。
第0022章 助听器
兄妹俩谁也没提卡里的一万五赔偿金,他们都在有意回避着什么,似乎不提就相当于什么也没有发生。日子一样照常地过,渊还是那样每天没心没肺地上班,每天迎来送往服务顾客。
也没有人问她为什么请假,好像这个事情就没有发生过一样。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往日的平静,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