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侯嫡女白念娇瞧了一圈水池中逶迤而下的茶碗,却没发现自己惯用的那只雕着梨花的玉杯,她惶恐不安地瞧了一眼沈氏,脸上浮现几分难堪。

沈氏瞧见了白念娇脸上异样的神色,立时便笑着解释道:“白小姐,你往常用的那只茶碗被个粗手粗脚的丫鬟摔坏了,我便做主给你换了一只,若是不喜欢,我再叫丫鬟给你换一只便是了。”

白念娇直说“不必”,又谢过沈氏的体恤后方才捧起跟前的茶碗一饮而尽。

刘婉晴心内有鬼,当下便失了方才那份从容淡然,她只惶恐沈氏发现了自己的手脚,这才故意给白念娇换了茶碗。

可一场流水席下来,沈氏对她的态度依旧和煦热络,她高高吊起的那颗心便也放了下来。

日落西沉,镇国公府的花宴也近尾声。

沈氏送走了一批批贵妇,又嘱咐傅云饮去亲自将黄氏与刘婉晴送出府去,这才由山嬷嬷扶着回了自己的正屋。

沈氏周旋了一整日,卸下贵重的钗环与锦衣后,不免也露出了几分疲态。

山嬷嬷瞧着有些心疼,便说道:“夫人何必这般劳心劳神,老奴瞧着,这花宴不办也罢。”

沈氏不答,白日里蓄满笑意的美眸变得黯淡无比,“总是我对不起饮儿,娶妻这事,总要他选个合心合意的才是。”

山嬷嬷见自家夫人如此自苦,一颗心便纠作了一团,只劝道:“当初咱们府上这么艰难,您也是逼不得已,世子爷总会体谅您的。”

沈氏却自嘲一笑道:“云饮嘴上虽没责怪过我这个母亲,可心里如何想,连我也不明白,你瞧瞧这些年我送了多少通房丫鬟进去,他可曾碰过一下?”

“旁的人家都怕自己的儿子去逛花楼纳小妾,连累了名声,将来没人愿意把女孩儿嫁进来,我们家倒是反着来,我可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只要云饮愿意,成婚前纳十个妾又如何?”沈氏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山嬷嬷连忙开解她道:“夫人不必忧心,奴婢瞧着,世子爷这两年……已是好多了,如今还肯与那刘小姐多说几句话了,还有那安平侯嫡女,一落水,世子爷还送了件大氅过去。”

说到此处,沈氏也颇有些欣慰,只接话道:“是了,云饮竟肯递件大氅给那安平侯嫡女,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那女孩儿瞧着也是个文雅大方的,若是云饮喜欢,便让国公爷去安平侯府提亲去。”

“只是那刘小姐……”

沈氏闻言,只冷哼一声道:“从前看她乖顺端庄、心地善良,家世也尚可,云饮对她也不像对旁的女子这般抗拒,我忖度着她将来必能不恨不妒,做个贤妻良母,事事以云饮为先,便给了她几分脸色,可如今看来,却都不作数了。”

14. 英雄救美 “奴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因着流水席上横生的变故,刘婉晴回刘府的路上便有些沉默寡言,眼神微闪,透着些茫然无措。

索性车厢内只有黄氏、刘婉晴并两个心腹丫鬟,黄氏说话间便没了顾忌:“到底是没经过事的小人家,遇上这样的事便慌了心神,何苦来哉?”

刘婉晴颇有些扭捏的小女儿情态,只见她嗫嚅着撒娇道:“母亲,这事怎么会如此凑巧,偏偏就是她白念娇惯用的玉杯被丫鬟碰碎了,会不会是镇国公夫人发现了我们的手脚,借此敲打我们一番?”

黄氏失笑,那双锐利的眼睛移到刘婉晴略显慌乱的双眸时,刚欲责备女儿沉不住气的话便不自觉地咽了下去,她放柔了语气道:“这京里哪户人家的主母手上没使过什么阴私手段?便是她沈双琴,能从昔日落魄宗室之女坐到如今镇国公夫人这位置,阴谋诡计难道还使得少了?”

见刘婉晴神色有所松动,黄氏继续苦口婆心道:“所以你也不必为了这事心烦不已,的确是我们做了这事没错,可一是没有被人抓个现行,二是那安平侯嫡女也未曾有恙,便是让沈氏知道了又如何?”

“夫人说的很是,方才镇国公夫人还让世子爷陪着小姐走了好一段路呢,可见她心里是极满意小姐的。”明珠也出言凑趣道。

刘婉晴的双颊处立刻染上两抹艳霞似的粉红,想到方才傅云饮待自己彬彬有礼的清隽模样,心里不免又浮上一抹惘然的甜蜜。

早一步回到刘府的莹雪此刻正候在向晚阁的耳房内,几个三等丫鬟与她闲谈了一阵,见她一脸的意兴阑珊,便问道:“莹雪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得瞧着面色这般不好?”

莹雪只怕自己阳奉阴违的举措会惹来黄氏与大小姐的责罚,若是只责罚自己便罢了,可若是牵连到自己的亲人,可就是自己的罪孽了。

莹雪便囫囵搪塞道:“今日日头太晒,许是身子有些晕乏。”

那几个三等丫鬟也都是知情知趣的人,闻言便替莹雪倒了杯凉茶来,并不多做叨扰。

莹雪心内感念,便连声道谢了一番,谁知那几个丫鬟却笑道:“马嬷嬷每回要发落我们,总是莹雪姐姐顶上前去,我们虽只是奴婢,却也明白什么叫知恩图报。”

说话间,向晚阁的二门外便传来了守门婆子的爽朗笑声。

“老奴见过大小姐。”

莹雪一惊,手上的凉茶险些也拿不稳,她心内愈发惶恐不安,大小姐怎得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不是要来发落自己了?

惊惧过后,莹雪也渐渐地下定了决心,若是大小姐当真生了雷霆之怒,自己便是磕破了头也要求大小姐放过自己的父母亲人。

莹雪与另外几个小丫鬟先后出了耳房,迎面撞上刘婉晴后,纷纷屈膝行礼。

上首传来一阵欢愉的女声:“都起来吧。”

莹雪心下一松,听着大小姐话音里的调子,便知她心情甚佳,便是要发落自己起来,总也不至于严厉到牵连家人。

刘婉晴便由着身后的冬至、夏至与马嬷嬷一并簇拥着走进向晚阁的正屋,临到了夜幕渐沉时,仍是没有传唤莹雪。

莹雪胆战心惊了一日,正欲入睡时,冬至却带着两支翠丝钗子来寻了莹雪,嘴里笑道:“今日这事你做的不错,这钗子便是大小姐赏你的。”

莹雪推辞了一番未果,便只得收下了这两支翠丝钗子。

直到翌日一早丫鬟间闲谈时,莹雪才知晓了镇国公府上的变故,原是有个丫鬟不慎打碎了安平侯家嫡女的玉杯。

她心里生出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到底高兴不起来,这一回大小姐是让自己去害安平侯嫡女,下一回呢?

*

清风苑内。

墨书知晓了莹雪随着大小姐一同去镇国公府上赴宴的消息后,心内高高吊起的那块大石方才落了地。

只是……

他握着手里的狼毫,忽而忆起回春堂大夫的字字箴言:“这上头抹着些麝香鹿糜,若是女子长期用它来写字,只怕会祸及子嗣。”

墨书曾在二少爷的书房中见过与手上这只一模一样的狼毫,二少爷既将这支毛笔送给了莹雪,便知他对莹雪的心思丝毫未减。

且因前头竹林的事,愈发不把莹雪当做个人了,既要毁她清白,也不想负上任何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