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重重地从夜空里,摔了下来。
温功年默默将另外一罐青梅露递给何青,说道:“某年轻时,也算是在算学领域,无人能及。年少风光之时,某也有个心悦的女子,可惜,某一直醉心于算学,迟迟未曾去她家提亲,最后,她嫁了旁人。”
何青闻言一怔,定定地看着温功年。
温功年的脾气颇有些执拗,年轻时,他终日沉迷算学,被国子监之人称作“算疯子”。待他辞官回了老家之后,又变作了一位,日日沉迷于泥塑陶瓷的温二哥了。
温功年不以为意,双眼只看着桌上的梅子小排,一边吃着,一边说道:“她嫁人之后,某便终日郁郁,还傻乎乎的去找人家夫君的麻烦。后来……你也知晓,某这算学博士便也不做了。”
温功年说的,便是自己年轻时之事。
正如他所说,他找了那女子夫君的麻烦,却被人打了一顿,打伤了头,脑子不如从前灵光,记性也差了许多,于算学上的造诣,便就此为止了。
原本,他也仍能留在国子监,谁知,那女子的夫君颇有些家世,时不时便会找他麻烦。温功年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一怒之下,愤而离开了国子监,回了安陵县老家。
“回了老家之后,没几年,她便守了寡,被夫家赶了出来,也回了老家。”温功年一边吃着胭脂藕,一边说道。
那胭脂藕,酸酸甜甜,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她为他人妇时,某日日念着她,可她得了自由身,又回到老家时,某却日日念着算学。”他自嘲地笑了笑,“就这样浑浑噩噩,以酒作伴,某便蹉跎了好几年,也耽误了她好几年。”
他夹了一块胭脂藕给何青,语重心长道:“这人生啊,便如吃饭。某吃梅子小排时,便想尝尝胭脂藕的脆爽,而吃胭脂藕时,又想梅子小排的鲜香。这两样菜肴,味道从不曾改变,只是,某一直想不明白,自己想吃哪一道而已。仲颖,你可明白了?”
何青微微垂下眸子,温功年的话,犹如那带着冰的青梅露,让他的躁动的心,平静了许多。
温二哥说的没错,自己原以为,过去之事已尽皆放下。而实则,对她的这份心悦,总是犹犹豫豫,不敢言明的原由,还是自己的内心。
曾经,他心中是青云之端的豪情,可一朝坠落,不甘、怨忿和绝望便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他用了几年的光阴,游历大江大河,将胸中壮志写成书籍,直到遇见她,方才找到内心的片刻宁静。
然而,温功年的这一番话,才让他真正明白,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的,并不是对往事的难以启齿,抑或对未来的不确定,而是,他随着当年之事,一同丢失的自信。
他不相信自己,便不知道自己所求,到底是对还是错。是以,他并不敢迈出那一步。
温功年的话,犹如这盛夏的一束日光,照进了何青的心间。他此刻,忽觉身闲心静,万事清明。
现下,他需要先理清自己的内心,才有资格再去思及其他。
“谢温二哥此番肺腑之言!”何青举起酒杯敬道,“愿你我二人,从此嗔恨不生根,怨念不生起,拨云见日,守得天明。”
温功年看着何青一双清澈的眸子,因激动而泛起的一片华光,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他也端起酒杯,大笑道:“好!”
二人难得如此畅快,便一直饮酒说话,从陈年往事,聊到余生打算,又从焱城经商,聊到安陵县的晏禾瓷器铺子。
何青许久,也未曾这般酣畅过。因此,直至二更天,他和温功年才醉醺醺地睡下。
翌日晌午时分,何青才朦朦胧胧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此时,温功年已先一步去了坊市,置办苏禾安排的采买单子。
宿醉的不适,让他一时有些恍惚,不记得昨日发生了什么。待他脑中清醒些,方才想起,昨日杜时笙匆匆回去,也不知如何了。
这时,院门口的拍门声,更加急促了。
何青心中惦念着,跌跌撞撞下了床,急忙向院门走去。
“杜娘子”
他打开院门,一脸急切地看向来人,却见一位穿着月白襦裙,水红窄袖衫的年少女郎,正站在门外。
那女郎肤如新笋,姿容艳丽,在午后的阳光下,甚是夺目明亮。
她一见到何青,便漾出了笑意:“请问,何青何郎君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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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昨日,杜时笙被巧环中途找回了永和坊。
杜时笙匆匆忙忙一踏进院门,便见孙阿婆迎了上来,一脸焦急道:“阿笙,咱们家进贼了!可又……可又好似什么都没丢!”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男主回来了
“干娘,莫急,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杜时笙握住孙阿婆哆哆嗦嗦的手,柔声安慰道。
孙阿婆皱着一张脸,急得眼圈都红了,语无伦次道:“我回来时,发现院门没锁,家里的东西与平日不一样了……菜地里还有脚印……”
杜时笙大概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点了点头,轻轻握了握孙阿婆冰凉的手,镇定道:“现下,咱们几个分头去仔细翻检下,瞧瞧那些值钱的物件可有丢失,尤其是平日里极少去查看的地方,若是这些贵重之物无事,其余就好说了。”
孙阿婆听了,拼命地点头,口里念叨:“阿笙说得对!咱们赶紧,都去看看吧!”
永和坊虽没有富贵之家,却也是民风淳朴,没怎么出过这等事情。因此,今日孙阿婆发现家中被窃,便吓得不知所措了。
现下,杜时笙安排的妥妥当当,她也稍稍安下心来,按照杜时笙所说,先去查看自己给小五儿攒的媳妇本儿,有没有被偷。
几人分头查看了半晌,贵重物品皆完好无损,并没有丢失。
杜时笙将自己的檀木小匣锁好,又放回了床下,心里有些奇怪,不知这贼子到底拿走了什么东西。
可是,当她余光扫过桌面时,却忽的感觉有些异样。
这张桌子,杜时笙自己画的图,找了木匠曹三郎打制,已经颇具后世书桌的模样了。
平日里话本子的手稿和画稿,在桌上皆是分门别类放置的。可现下,书稿与画稿却是混在一起,被放在不同隔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