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清下到深渊底部,隐约听见谁在抽泣,但是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她打趣他:“哎,你是不是哭了啊?”
“没有,”凌羲光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嘶哑的嗓音里携着浓重的鼻音:“雨太大了,打在脸上疼。”
在这烟雨朦胧的山色之中,他默不作声地哽咽着,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凌羲光的手掌心很快被粗绳子割破,露出里面红白相间的骨头跟血肉,宣清方才也是这样,那绳子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可他只想要攥得更紧,要那绳子狠狠地嵌在肉里才放心。
在漫长的等待之中,他很别扭地跪在地上想自己被撇下的原因。
他忽然很自卑,虽然先前的确是他带着宣清长大,但是真正对宣清有好处的人一直都是那个青年,是她真正的兄长,而他自己呢,他只是装得好,教她如何活着而已。
他再怎么装,再怎么融入人族,他也不是人族,他的好是装出来的,是学出来的好,而那个名叫玉允的青年,他从出生开始就是携着整个家族的爱与期盼出生的,他生来就是个好人,他生来就有着满怀的爱。
凌羲光越想,越发自惭形愧起来。
作为世人眼中的恶,他的爱是虚无的,是伪装出来的一团团泡沫,是他从来就没有过的东西。
这样的爱没有用,他无法给予宣清真正的支持,被丢下也是必然的。
可是,宣清为什么又回来寻他呢?
分明她已经将他丢掉了,又为何要找回来?
为什么呢?
凌羲光回过神来,忽然发现底下没有声音了,他瞬间变得无比慌乱。
鼻涕眼泪全都粘在脸上,混合着雨水,分外狼狈,他忍不住地朝虚渊大喊:“阿清,你上来好不好……东西不要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去!”
“你上来好不好,我求求……求求你!”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地说着,原本嘶哑的嗓音逐渐变得泣不成声。
当宣清跳下去的那一刻,凌羲光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那就是宣清是珍视他的。
宣清珍视他的每一个选择,珍视他每一个无比细小的想法。
小到什么程度呢?
凌羲光想,似乎在他身上的每一个不被旁人在意细节,都被她一件一件地放在心尖,如数家珍,从未忘却。
但比起追究自己在她心里的重要性来说,他只要宣清活着,他只要活生生地站在他身侧,这才是最好的答案。
在她跳下去的那一刻,他可以什么东西都不要,他可以不再夺取什么,不再追究谁的仇怨,不再抱怨她为何不认自己。那一刻他什么都放得下、什么都可以舍弃,但,唯有一样他无法割舍。
那是世间万物都换不来的、是他要永生永世捧在心尖上、带进坟茔里,刻入灵魂之中珍惜的,谁的真心。
是宣清对凌羲光的,独一无二的,真心。
第38章 | 0038 清平乐
雨水不断地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宣清加快了往上爬的速度,好在她还有一根绳子可以借力,轻功不至于用不出来。
这根绳子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是她从盟主那里千辛万苦顺来的捆妖索,未料会被她用在此处。
到了后半夜,云散雨停,宣清如释重负地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件事,便开口问道:“殿下,你方才喊我什么?我没听清。”
凌羲光似乎没有听见,他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丝毫没有缓和之象,甚至比方才还要痛苦几分。
宣清猛地抬眼,发现他体内的魔气正疯狂流窜,下一刻便源源不断地被四周的树木所吸收,吸收了魔气的树在狂乱地摇曳,如鬼啸一般作响,似乎再过不久,周围的树也要被魔化了。
宣清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殿下,你还好吗?”
“你这是捆、捆妖索,”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恨铁不成钢地说,“快些……离开此处……”
宣清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
忙活半天,都忘记他是个半妖了!
“可是这里离魔宫好远,我们走不了那么远啊,殿下。”
宣清勉强辨认了下方位,此处离妖域很近,而且看他伤成这个样子,到了那边应该也不会被认出来。
凌羲光魔气逸散,逐渐维持不了正常的人形,化成一条通体漆黑的蛟龙,软趴趴地盘在她肩头,尾巴无力地拖拽在地上,脊背上的鳞片无一处是好的,每一块几乎都炸开了,艳红的血肉从鳞片之下翻出来,给人一种性命堪忧之感。
宣清想着暂时也回不去大部队了,索性扛着他来到妖域。
途中他还病温了,浑身烫得像一条烧红的铁索,偏得宣清还只能捧着,胳膊都是它烫出来的红印子。
好不容易走到妖域门口,又撞见妖域里流民暴动,屋漏偏逢连夜雨,几只豺狼兽趁机跳出来打劫,宣清拖着病怏怏的凌羲光不好行动,一路破财消灾,进城之后变得身无分文,就差没捧着个碗到处乞讨了。
凌羲光烧得晕晕乎乎,神智都快被烧没了,只贴着她耳畔一个劲儿地吟叫,叫得可怜兮兮的,宣清觉得它现在就像一颗地里快要枯蔫的小白菜。
她给他输了点内力,才让他暂时安生片刻。
成年蛟龙的体型不算小,怪重的,宣清拖了一路,胳膊都要废了,实在走不动了,便来到河边拘一捧水洗洗脸。
清澈的河面上倒映着两个凌乱的身影。
一人一龙浑身脏兮兮的,许多妖族见了都要掩着鼻子走开,宣清顿时垮起个小脸。
她已经许久没如此窘迫过了。
她说:“这回买了药,咱们可就住不起店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