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扫一眼许渡,或许是隐匿剩余的全能,她不再能感知到她身体中又任何违和的味道, 连情绪上也恢复成之前的紧张害怕。

“‘它’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来。”

“不知道。它真正的身体早就被‘灾厄’同化,剩下的意识依靠虚构和躲猫猫的功夫勉强逃过一遭。像这样大规模的驱使自我,要么会在几年后苏醒,要么就会彻底消失。”

“有知道结果的办法吗?”

范无咎摇头:“你应该见识过,你也好,严罗也好,如果它真心不想让谁发现,谁也找不到。”

“这样吗?”

他起身弯腰,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被单盖在许渡身上,又将他脚边的一只空荡荡的可乐瓶子捡起来:“你们陨星是不是都很嗜甜?能量消耗太大?”

她下意识想说不,又停了一下:“……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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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朦胧,太阳尚未出来,周围一切带着深秋朦胧的水汽。深灰的越野雷克萨斯行驶在公路,一路向南,穿过稍显崎岖的山路,一直出了范城,停在一处悬崖停下。

偶然有青蛙、鸟叫和依稀的蝉鸣,橡树上布满青苔,空气中嗅不到一丁点属于城市的钢筋铁骨,只有雨露和松木发酵混杂的香气。

无论过去多少年,植物的气息都依然让人熟悉,卫诺踏进这里,就感觉头脑放松下来,那些因为共鸣而产生的负面情绪渐渐的烟消云散。

他们并没有使用非人的力量,只是用双脚一步一步走至最边缘,今日多云,高空的狂风吹得他黑绒的现代风衣衣角猎猎作响。

倒是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很突兀地开口。

“十来年前,我在人类社会上学的时候,经常会来这里。开车不需要太久,却能看到整个城市的全貌。场面很壮观,但我总觉得缺失了一部分,就像精密的仪器缺少了最外圈的传感装置。”

风声淹没了一部分声音,但他都听得见。

只是有些不明白。

“……”

“听不懂吗?没关系的。你只用知道现在我找到了这部分。”

她伸手捏住了他的脸颊,虽然是拟态,但体型多少也会随着心态而改变,这段时间她似乎将他养得不错,摸起来稍微有一点肉感。

“在这里。”

“……”

她字句咬得很清晰,甚至有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和食欲无关,我不想弄丢它,你明白吗?”

“我的确有一些理想,但二者并不冲突。”

或许听见信徒的思维和情绪有时候会丧失很多乐趣,但在此刻她居然产生一点点稀少的,甚至能称之为庆幸的想法。

她可太知道他这只总是在她面前装得很乖的黑绵羊都能做出来什么事情,无论是千年前一个人为了个生辰冲到邪教总坛里抢东西,导致被沈太祖利用她的意识被迫流亡千年,还是自顾自地去守墓守到神志不清,他似乎总是从来不将自己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也从来没将自己当回事。

她试过调节许久,无论是教他学写现代的文字与尝试,介绍他给老师他们,在她自己都尚未明白前就开始努力了,但似乎都成效甚微。

这家伙总是有自己的一条理论去曲解她这些行为的含义。

乔知遥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她总有一种拳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和烦躁感。

她确实不擅长剖析自己的内心,品鉴出那些不知道是谁的感情,但有一点相当明确。

她又一次重复,很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想弄丢你。”

他轻微地睁开眼,似乎想说出一些话来,却发现字句卡在喉咙之间无法吐出。

“所以,无论‘蚂蚁’都让你看到了什么,又告诉你了什么,你脑子里那些危险的想法,最好给我收起来,一个字也不要去照做,你明白吗?”

“在我说结束之前,你不可以再擅作主张作什么为我好的事情,你明白吗?”

“以前的教训,还不够吗?阿诺?”

她似乎有些生气。

这样难得的情绪居然会出现在她身上。

他以为她一直都是那样,冷静自持,所有的麻烦都会找到解决的办法,仿佛周围一切都计算在内,包括他,也包括任何事物。

“……”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有一点想哭了。

她叹了口气。

柔软的指尖向下,抚过他的眼睛,再将躯体的一部分塞进他的眼睛填充。

原先布满裂痕的眼睛已经被填充许多,至少从外表去看,那些纹路已经淡至无痕。

朦胧之际,虽然模糊不清,但他依稀看到远方林立的陌生城市,以及最清楚夺目的,背着光的,她的眼睛,那样明晰而夺目,总是冷漠的瞳孔里装着他身后的城市、天空,也同时倒影着他的身影,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他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说她没说尽的话。

你并不是可有可无。至少在我这里,足够与星星匹配。

“……”

他想,她其实不用生气,也不用解释这么多,他肯定会听话的。

“不,这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