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昭昭穿过陆弘稷,在后方落座,侍从们缓缓降下金丝镂空织就的山河纹纱帘。

待朦胧的山河纹将窦昭昭的身形遮挡,窦昭昭这才开口,“众爱卿平身。”

众人迟疑片刻,乔大人率先起头,“谢皇上!谢皇太后娘娘!”

众人随即跟上,待站起来,看见的就是面如寒霜的皇帝,以及……帝王身后那个不容忽视的身影。

偌大的朝堂一片死寂,虽然前日闹得凶,可当窦昭昭真的坐在御座之后,眼看着形同傀儡的皇帝,众人还是十分不自在。

向雨石看了眼窦昭昭,微微直了身子,扬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一片静寂无声中,都指挥使司先压不住,望向御座上的皇帝,“启禀陛下,先帝崩逝,胡羌余孽贼心不死,在泗州鼓动起事,泗州州牧五日前已急报入宫,军情如火,不知该如何应对,请陛下示下!”

窦昭昭的眉头皱了起来,都指挥使司掌管全国军政,泗州州牧这是迟迟等不到皇帝的旨意,这才催到他这里。

她看了眼陆弘稷,陆弘稷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显然,他这段时日忙着拉拢培植自己的势力,忙着和窦昭昭打擂台,哪里管的上地方的事?

只怕……送上案头的折子,他看都没看。

都指挥使司也看明白了,焦急又希冀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纪蕴皱眉思索片刻,知道这事耽误不得,正要开口,幕帘后传来了窦昭昭的声音,“邵松。”

被喊到名字的是一个武将,他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拱手出列,“臣在。”

“哀家记得当年先帝御驾亲征,夏小将军统兵,突袭泗州那一战就是你第一个率军攻上城头?”

邵松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面露惊奇,没想到窦昭昭居然知道,更没想到,皇太后居然记得。

“是……是!”邵松语气明显激动起来,如实道:“微臣的父亲是游商,就在泗州做生意,所以微臣对泗州十分了解。”

“很好。”窦昭昭点头,“那哀家就任命你为拔胡将军,领兵三千,明日开拔泗州,协助泗州州牧清扫胡羌余孽。”

邵松眼睛腾的一下就亮了,这回没有犹豫,不假思索跪下,“微臣领旨!”

“邵将军,你要记得此战的战果不在敌军首级,而在安民除乱。”窦昭昭沉声叮嘱道:“不要叫哀家失望。”

邵松点头,知道作为商户之子,这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重重磕头道:“末将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太后娘娘所托!”

窦昭昭点了点头,不等晕乎乎的邵松起来,又喊了都指挥使司。

都指挥使司缓缓抬头,有些谨慎地应声,“皇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邵将军智勇双全,但到底经验不足,有劳都指挥使司另外指派一位参军随行,以保无虞。”窦昭昭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一派宽和大度。

都指挥使司愣了好一会儿,目光几次扫过陆弘稷,最终还是忽视了脸色铁青的皇帝,躬身恭敬道:“微臣遵命。”

纪蕴重重闭上眼,眉头几乎要打成死结,窦昭昭这一手,直白地表露了自己的实力,皇太后可不是身居宫闱的花架子,她对各州各郡、朝野上下都了如指掌,不止知道,而且颇有治世之才。

更麻烦的是,窦昭昭通过邵松和都指挥使司,不动声色地将寒门和世家武官尽数拉拢了过来……

皇太后握住了兵权,御座之上的皇帝就真真正正成了空架子。

原本对皇帝觊觎厚望的大臣们也看懂了,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不多时,一个一个都冒了出来,这场朝会俨然成了皇太后的一言堂,再没有陆弘稷说话的余地。

连着积累了几日的政务被窦昭昭有条不紊地解决,日头已经快到当中了,窦昭昭轻轻活动了有些酸涩的肩膀,开口叫退朝,在大臣们恭送声中起身离开。

只余御座上的陆弘稷,愤怒之下,指甲几乎把掌心掐出了血痕。

陆弘稷好不容易压下翻涌到喉间的血腥气,气冲冲地回到乾清宫,看见的却是宫人们正将书房的奏章搬往慈安宫。

“你们在做什么?!”

陆弘稷勃然大怒,疾走两步,正要发作,就被向雨石拦住了,“陛下,陛下日理万机,不堪其扰,太后娘娘好意为您分忧。”

“用不着。”陆弘稷看着向雨石,一字一顿道。

“陛下,太后娘娘已经吩咐了。”向雨石微微抬高了声量,直视着陆弘稷的眼睛,“陛下与皇太后娘娘母慈子孝,想必能体会娘娘的好意吧?”

意思很明白,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狗奴才。”陆弘稷死死地盯着向雨石,恨不能活剐了他,“朕早晚要剥了你的皮。”

向雨石面不改色,垂首恭顺道:“陛下教训的是。”

眼瞅着向雨石自顾自忙活完,一摆手,慈安宫的宫人们鱼贯而出,一旁的陆弘稷恨的齿根发痒,指着向雨石的手指都在发颤,俨然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

就在此时,御前大总管李杉扶住了陆弘稷的那只手,低声劝道:“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陆弘稷可算找到了出气筒,狠狠一巴掌甩在了李杉的脸上,清脆的响声叫乾清宫的宫人都跟着打了个颤。

“奴才该死。”李杉毫不迟疑地跪下,毕恭毕敬地低声道:“陛下是真龙天子,潜龙在渊,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一飞冲天。”

这句话毫无疑问地切中了陆弘稷的心思,他脸上的怒意明显缓和了下来,是,如今母后是借口他年轻未成家,可他早晚有长成的时候。

的确不必急在一时。

即便如此,陆弘稷也没放过这个立威的机会,冷冷道:“以下犯上,杖责二十,自己下去领罚。”

李杉俯首拜下,“奴才领旨,谢皇上赏。”

陆弘稷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宫人,满意的笑了,拂袖而去。

只是他没有看见,在他走后,乾清宫的宫人互相交换了眼神,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除了畏惧,更多的是怨恨和愤怒。

李杉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非但没有护着他重用他,反而将怒气都洒在了他的身上,极尽羞辱,这样的主子哪里值得奴才尽忠效命?

李杉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起身,遥遥与庭院里的向雨石对视一眼,嘴角悄无声息地勾起,默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