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攸宁没忍住,喷了沐殖庭一身茶水。

怎么与她传出去的变成两个版本了?

她当初传的是:左少主好龙阳,某日与师弟暗中缠绵间被沐瑶宫人盯上,逃至岛上借住姑娘家中,忽听窗外有动静,惶恐沐瑶宫人追赶而来,遂向姑娘求助,姑娘心善,以私船带他们离开,岂料二人忘恩负义,强占私船不止,独留对方在外地……

现在流传的说法,不就是将人家姑娘的名声生生给毁了吗?

已经丢了性命,连名声都被拨上污水,到底是何人这般歹毒?

沐殖庭一掌拍到她脑袋,嗔道:「脏死了!再这样不告诉你消息了!」

沐攸宁往赵清弦的方向缩了缩,桌下的手悄然在他指尖一捏,被反握住后又故意在赵清弦手心轻挠,面上却堆满笑意去讨好沐殖庭:「别啊师兄,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坐好。」沐殖庭借了块干布擦身,拽住她的胳膊把人自赵清弦身边拉开,没好气地道:「如今传的都是对你不好的事,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竟甘愿在外抛头露面,试问……」

赵清弦身上的温度实在宜人,沐攸宁舍不得松手,只顺著沐殖庭的力度挪了半寸,皱著鼻子对赵清弦做了个口型抱怨:又来了。

转眼间,沐攸宁已换了个笑脸迎向沐殖庭,她装乖时嘴唇会抿得平直,寻常蓄满笑意的两眸反倒失去光彩,瞇成弯弯的月牙,不时点头应声,实际思绪早飘至远方,再听不进半句话。

赵清弦只觉她可爱得要紧,唇角的弧度一直没能褪下,他专心留意沐攸宁的神情,偶尔分神夹菜予她,却未打算搭话。

此时听著沐殖庭喋喋不休地说教,他忽然想起其身体的怪异。

「沐姑娘有去过东风道观吗?」

沐攸宁热得有气无力,干脆放下筷子指使赵清弦喂自己,就著他的手吃完一道菜,方缓缓摇首道:「没有,师兄说自从传出国师力保永淳真人的消息后,那处挤满了信众,无论是看热闹还是有事调查也不好赶在这个时候。」

赵清弦听她这般说,心中愈觉诧异。

沐殖庭为人定然不像他表现出来那么简单,而最先让赵清弦感到奇怪的是沐殖庭的身体。

沐蝶飞说过,她和沐殖庭是以同样的原因被捉进恒阳教,可是沐殖庭的体内,分明没有半点被下咒的气息,更别说被人种蛊。

由此证明,他与沐攸宁分别后从未曾与人双修,那么他在恒阳教的原因便很矛盾了。

他与沐蝶飞逃脱时被单独捉回去,一个没任何内力的人,却能在恒阳教保全性命;甚至几人重逢,连日待在地宫内的沐殖庭仅是身上脏了些,看上去瘦了点,半点皮肉之苦都没受,与其他不愿就范的沐瑶宫人待遇极为不同。

其中一个原因自然可以说成他是嫡系弟子的关系,可更值得怀疑的是,沐殖庭所呆的那间客房里有著一条暗道。

暗道通往何处,赵清弦并未亲自探过,可依他推测,那暗道所建的方位是往上方延展,浮石塔内愈往上走,藏的秘密便愈多,比如袁少永住在第八层,那里的暗室相较隐密,也是隐藏他永淳真人这身份秘密的所在地。

沐攸宁看了眼后方两个玉城门的人,竟生得獐头鼠目,若非身著玉城门的常服,怕是会被误认成贼。

「师兄,你知道左怀天现在人在哪儿吗?」

沐殖庭正训斥到高昂之处,被贸然打断,冷冷地矋了她一眼,不满地道:「他这性子得罪的人还少吗?兴许被谁捉去了也不一定,毕竟这身份有用,以此威胁左门主也是不错。」

赵清弦依旧默然不语,唯看向沐殖庭时,眼神又添了几分探究。

他的身体已然恢复,自也能察出更多的跷蹊,若说先前沐殖庭身上是完全没有法力的气息,现如今……赵清弦心中瞬间有了定夺,当晚回到客栈便与沐攸宁秉烛夜谈,直至天色泛白才歇下。

第66章 第六十四章 夜雨溢

对于沐殖庭,沐攸宁自认为是了解的。

当然,这仅限于对「沐殖庭」这个人,在他拜入沐瑶宫前的一切,不但是他自身绝口不提,连沐云生也在万般叹息下化作一句:不要和你师兄闹翻,他是疼你的。

赵清弦躺在矮榻,把连日的猜想通通告诉沐攸宁。

他语气极为认真,脸上没有半点笑意,沐攸宁才刚洗完身,站在旁边擦著头发,垂首看他,问:「小道长为何不当面拆穿师兄?」

赵清弦倒吸一口气,这动作其实很轻,轻得只要眨了个眼就会被忽略掉,他凝视著沐攸宁,而她却刻意抿唇隐去笑意,设法将他的表情全数收归眼底。

他很不安。

这是沐攸宁得出的结论。

她和赵清弦只认识短短半年,相处时往往有无言的默契,这是和沐殖庭多年也无法达到的地步。

「说了,你师门或许会怪罪于你。」

在为沐殖庭号脉的瞬间,赵清弦脑中就已经作了不少猜想。这些大胆又合理的想法,他半点都没泄漏出来,直至今日,各种细节掺合一起,出现在眼前,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若沐攸宁一直被蒙在鼓里,会难受吗?

他并非怯懦之人,向来果断,和恒阳教对阵能全身而退,亦能设局步步把国师拉进陷阱苟活至今,此刻竟无法自信地看著沐攸宁,猜出她心底的想法,哪怕知晓她是个足够聪明的姑娘,许多事不需提点也能看得通透,观出大局。

这世间对她不好,虽没想过要去拯救这荒谬的世道,却也没有选择终日怨天尤人。她愿意倾尽所有来让自己活得痛快,偏不愿花费一丝气力去改变别人的看法。

有些事情,并非一己之力能做得妥善,也非朝夕之间能够变好。

不像他所行之路,不顾后果,不顾结局,闭起眼就能捣乱,只管破坏这人世间看不顺眼的事就行。

加之他俩乃师兄妹,师门的情谊就摆在眼前,赵清弦根本无法忽视她的立场,妄顾她的感受。

赵清弦声音低沉,带了点执拗:「我不愿你难堪。」

「师父会责骂我与师兄反目之事,而我念及救命之恩,且退且让,宁愿被逐出师门也不会向他们下狠手。」

沐攸宁语调平平,听不出半点情绪:「师叔会说你是祸水,也会怨怼我为了你而伤了师兄,令师父生气。」

她坐在榻边,猝然翻身到赵清弦身上,俯视著他:「可我根本不在乎。」

「左怀天后来的谣言是师兄传的,他口口声声说该被好好保护的女子,却成了他棋局上的一枚弃子。」

「总说女子该养在深闺,又不敢真正阻止我,把气全都撒在你身上。」

赵清弦安静地听她说话,呼吸也放得更轻,生怕会打断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