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院子的沐攸宁如同一头迷路的羔羊,她知晓院墙外的日子不会好过,却没料到外面正值乱世,饥荒已持续两年,她所在的大漠仍有粮食,然她不愿被捉回去,唯有随流民仓皇辗转逃向南边,带在身上的钱很快就用完,后来饿得慌,遇上好心人或得半餐温饱,更多的是混在乞丐里捡些剩食饱腹。

这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没多久连远在南方的县城都吃空了粮仓,再没有人会有多余无用的同情心,她唯有去偷去抢,穿梭在城中大小巷,动作愈发敏捷,在饥荒之地,她身上倒能长出不少肉。

纵然身手不错,遇到习武之人还是面临惨败的下场,每到此时,都让她萌生出更坚定的念头,若是能活下去……

若是能活下去,那便去做从前他们不让做的事吧。

同年冬日,寒风呼啸,连像样的食物都没有,百姓争先恐后地抢去被冷死的尸身,没有能燃的柴火,便以人骨焚烧,等不及把尸身烤熟,扯下肢体就生吞下肚。

到后来,植物被吃得光秃秃,泥土左一个坑右一个洞,易子而食的景况也早见怪不怪,宛如地狱。

沐攸宁已忘记什么是害怕,仅剩本能告诉她要活下去,望著不久前才赠她暖粥的老妇,并未生出过多的纠结,果断地割下她的肉,嚼起来韧如木柴,血液滑过喉咙尚有余温。

房顶破了一个拳头大的洞,她伴著老妇的半身,仰躺地上,望向艳丽的蓝天,风过之时,有如老妇在耳边哀嚎。

这年的冬天猖狂得很,烈风无情地刮在这片国土,再又夺去不少人的性命。

沐攸宁病倒了。

病重的身体打不过别人,倘若被捉到只有死路一条,她用尽气力凭记忆摸进一家勾栏的暗室,把自己藏得严实。

在这乱世中,哪还会有人来这种地方,那个曾被金银照得敞亮的正堂只余昏暗,那个有无数贵人出入的暗道更显冷清,无人再访。

本应如此。

沐云生却带著沐殖庭从暗道出来,两人为了取回宫内被盗的秘笈才来到这死城,不曾想暗室之内竟还有活人。

小姑娘略瘦,却不像大街上的人,仅剩皮骨。许是在发高热,脸色红润,唇瓣因高温而泛起光泽。

长开了便是一顶一的小美人。

沐云生吩咐道:「庭儿,带上她。」

「丢在这里,留下食物和药,让她自行养好伤不就行了吗?」

「你不愿添个小师妹?」

「呵,她一个小姑娘养好伤自会有家人寻来,该嫁人就嫁人,便是没有,也该过上平凡的生活。你把她招进沐瑶宫,不就断送她命途?」

「罢了,就依你言。」

……沐瑶宫?

沐攸宁悠悠转醒,二人对话已听去大半,碍于病弱,一直不得力气,可刚才那人说的地方,她却是早有所闻。

「不、不要扔下我……杂役,什么我都能做……」

「我想习武……」

「这样……才能活下去……」

听著她梦呓般的话语,两人不禁皱眉,最后还是把人带回了沐瑶宫。

沐攸宁那时还不叫沐攸宁,安置妥当后她向沐云生叩首言谢,并按照宫规由宫主赐名,这才得了名字。

沐云生有意亲授她武功,碍于沐殖庭多番制止,暂且作罢。

渐渐地,他也忘了收徒一事,直到双修被撞破的晚上,恰巧沐殖庭不在,他也有意试探,这事就成了。

拜师礼那天,沐云生倚在他的男宠怀中,端详这位新收的小徒弟。她笑颜甜美,一双桃花眼晶亮透澈,饶是知道她自炼狱归来,曾与恶鬼抢食,也不免生出她仅是个纯朴少女的感觉。

名门正派所做即是对,邪魔妖道就非得被赶尽杀绝是谁说的?

闹饥荒的几年,正道扬言拒收新的门生以便座下弟子到各地行善,只起了个头,不足半年,几乎再没见过他们踪影;最终大量流民为得温饱而入了邪门,修习邪道,而各道教主喜见乐闻,用心授教的同时养活了不少人。

她并非辨不清对错。

可最让沐云生感兴趣的,她分明知道何为对错,仍毅然选择遁入邪道,只为求随心所欲地活下去。

她所求不多,独有一事不能轻易妥协。

她要活下去。

为此,不惜与这世道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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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中国上古祭祀文化》著:傅亚庶P.342 (蟾酥、云实、石芝皆为巫毒)

[12] 《仙道口诀》著:董沛文P.63 呼吸蛰藏大周天/魔境危险详说(摘录+修改)

第42章 第四十章 牡丹落

澄流提著竹篮回来,眼见沐攸宁守在门外,当即悟到赵清弦的用意。

他正为能捉到人而兴奋,语调也听出他的轻松:「人呢?」

沐攸宁眼神哀怨,往后方指去,无精打采地答道:「里面。」

两人认识时间不长,可同行多日,倒也算得上熟稔,澄流见她闹脾气,很快就猜出原因,一时之间竟觉心虚,方才的悠然一扫而空,讷讷道:「我、我放下东西就出来陪你。」

沐攸宁站了起来,揪住澄流的垂绅,轻哼一声,软声道:「小道长不要我,连你都抛下我……」

澄流支吾几句,赫然回神,深吸一口气就推门往房内跑去,然沐攸宁比他动作更快,擒住他的手腕,借力与他一同跃进房间。

房内尽是鲜血的气味。

澄流对她从未设防,一时间被她惑了心,饶是反应再快,也被她捉住间隙跟了进来,他生怕被骂,两手紧张兮兮地捏著药包,不敢吭声,更不敢上前打扰。赵清弦仿似未见二人,立在一旁垂眸不语,任张则彦跪在床边,向床的方向不住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