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渐起,台上的男旦细著嗓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张则彦嗑著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他一度担心时间太仓促,怕雇来的人慌慌张张难以成事,更怕望名侯又以什么侯府名声为由予以阻止,幸好一切顺利,对方也有意利用他所张罗的这的戏台,那接下来只需等待对方出手。
望名侯派去不少人偶傀儡追杀赵清弦,但在屡屡败阵后,战损极大,只得先停了动作,并同时静候机会再临。
他自是不甘心,可是一切皆因贪念所致,才逼不得已走上绝路前几日得到国师的人来信,对方点明他欲私自扣下暝烟记的心思,称若想补救,应当与蛊师合计对赵清弦身边的人下手。
望名侯处处受制,正苦恼如何不著痕迹地把几人送入局中,张则彦就前来相求,心生一计,不单想借此蛊控澄流和沐攸宁,更想了一出借力打力,如成功逼使赵清弦就范,今后暝烟记就成了他的囊中物。
张则彦近年性情大变的缘由他当然知得一清二楚,甚至为了不让张则彦在要紧关头破坏自己好事,他早就对这个儿子下了蛊以便控制。
思及那个毫无用处的女儿,望名侯不由生怒,若非她固执如斯,早该被改了命数,送予国师,由他向君上美言几句,侯府上下便能再得重用,哪会落得如今田地。
他不清楚张则彦这番动作到底是受国师命令,抑或是单纯想借此抚慰映山院那不曾消散、碍他好事的魂魄,今日无疑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
一个除掉赵清弦的机会。
望名侯呷一口茶,他早就想脱离国师的掌控,今日成功自是最好,若不成功,把一切推到张则彦身上,国师也无由追究,何不美哉?
他眼角余光瞥看赵清弦,但见身旁这人悠闲自得,并无半分警备,心中愈发得意,对于自己所谋之事自信不已。
接下来都不会太平,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可明面上谁也没点破对方。
「屈死的冤魂怒满腔,可怜我青春把命丧,咬牙切齿恨平意,阴魂不散心惆怅」[10]
戏是张则彦点的。
内容大致是佳人与书生在牡丹园里一见倾心,后巧遇权贵垂涎其美貌,被强纳为妾。唯二人缘份未绝,牡丹盛开之时再度相遇,互诉忠肠。
却不知此乃权贵设的局,黄雀在后,指责二人暗通款曲,嗔怒之下手刃佳人,自此芳骨长埋,冤魂不灭,长伴郎身,乃天人两相隔的结局。
「牡丹花下永难忘,一身虽死心向往,此情不灭坚如钢」
张则彦悄然按手在腰侧,害怕赵清弦给的符箓也无法压抑心中激荡。这戏他昔日已听了不下数百遍,却无一次像今日,满腔悲恸。
台上男旦功底深厚,唱声清澈悠扬,让人不禁置身戏中。
「飘飘荡荡到处闯,一缕幽魂无依傍,星月惨淡风露凉」
一曲将尽,那男旦埋了半张脸在水袖中,暗沉的双眸有意无意地看向台下。
赵清弦面色平静,坐姿放松,看得聚精会神。
倏忽间,男旦凌空跃起,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长剑一抖,周身杀气腾腾,直逼廊下主桌。
「保护侯爷和世子!」
护卫与望名侯隔了一段距离,没看清走向,只急忙应声上前挡去刺客,此番变故,吓得廊下各人惊叫连连,顷刻乱成一锅粥。
望名侯和赵清弦并邻而坐,主桌几人倒显得从容不逼,沐攸宁和澄流双双掷出杯子,随即与府中侍卫上前厮杀。
戏班近半的人皆为刺客,剩下的都吓得四散逃去,独独戏班主,脸色苍白得很,却依旧站在戏台旁边一动不动。
沐攸宁瞧出不对劲,想来方才戏班主前来,定是为了和望名侯确认该何时动手!
女席那边并非刺客的目标,在掩护下早已逃去,而主席的三人仍旧泰然自若,不显慌乱。
她欲上前挡住男旦,堪堪抬脚就被左右夹击,急忙运劲拍飞两人,刺客顷刻软摊倒地,口吐白沫,细看唾液中有黑长的虫子蠕动,澄流往她的方向杀过去,一把拽起沐攸宁后领,挥刀碾碎两条蛊虫的同时在她耳边低声嘱咐:「没事的,别慌。」
容不得她细想,那个男旦已夺去数个护卫的性命,足尖轻点,飞身向上,毫不犹豫地往廊下刺去。
但见他身手敏捷,一手剑法使得出神入化,所持软剑剑刃轻薄,在阳光下折射出束束银光,两者相辅势如破竹,光芒散向四面八方,不少人被剑光晃晕了眼,露出破绽。
男旦捉紧刹那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执剑刺向赵清弦。
铿的一声,赵清弦扬开骨扇抵住前胸,剑尖落在两根扇骨之间,他稍一使劲把软剑夹紧,然而剑身柔软如蛇,男旦半蹲在桌上,双手握剑柄顺扇骨上的细缝往前推去,发出滋滋刺耳之声,近半剑身没入赵清弦体内。
望名侯不为所动,并没出手,或说他根本无意相助。
只见赵清弦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抬脚踼向男旦,软剑自他身上抽离,在半空拉成一条血轨,他欲扶桌站起,却是伤重脱力,两人各自往后方倒去。
男旦仅于先前厮杀受了点小伤,怪异的是,他抽出这剑后便脱力倒下,头部先行著地,发出一记响亮的碰击声,双瞳浑浊无神,失去了焦距,整个人仰卧在地,如傀儡般纹丝不动。
张则彦凝视这凌乱的局面,众人不知在何时停下打斗,各站一隅,警惕地望著对方。
「哈哈!天助我也!」望名侯忽然大笑出声,做了个手令,便见来自戏班那群刺客齐齐提刀自刎,动作极为齐整。
「你们能斗得过我吗?这些蛊虫虽远不及国师赠的有效,如今看来倒也足矣,甚至不必人偶兵也能置你们于死地!」
张则彦垂眸不语,院内剩下护卫分别圈住他和赵清弦,不让两人有逃走的机会。沐攸宁早早就扑至赵清弦身侧,用力地按住他的伤口,仍阻止不了往外喷出的鲜血。
望名侯徐徐站起打量几人,不掩眼底轻蔑之色,最后把视线停在赵清弦身上,嘲道:「如今暝烟记我已得手,留你性命也无用了。呵,还道是连恒阳教都杀不了的咒禁师,看来也不外如是。」
沐攸宁怔忪地看著赵清弦一身灰衣染红,按住伤口的手渐渐无力,除此以外,她便再无多余的反应,丝毫不显慌乱,在外人看来可谓是异常地平静。
望名侯皱起眉头审视著这两人,大概是疑惑,此前得悉两人关系亲密,实在不该是眼下这般的心不在焉。
张则彦也没想到沐攸宁竟无波动,一时之间难以分辨她是被吓怕了,还是单纯地不担心,唯恐望名侯看出什么端倪,忙开口问话:「父亲当真不曾为阿姐的离去而惋惜?」
「不过是棋子,有何可惜?至于你,仅因为还能利用才留你一命。」
「疯子。」张则彦冷笑一声,不再犹豫,悄悄将手伸到桌下,抠出藏在桌底的一枚符。
望名侯只觉好笑,淡然扫他一眼就收回视线,又向赵清弦搭话:「国师知道暝烟记已丢失,可他派来的人偶兵也同样被你除掉,今日的事他无从得知,我所言,便是事实。」
他笑得阴森,洋洋自得地道:「说起来还得谢谢你,不然我还要活在他监视下,连这事都无法嫁祸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