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朝庭?这里哪有……」
众人一顿,便见身穿公服的刘仲洋跳了下来,他轻扶腰间大刀,其声线洪亮,态度却是不卑不亢:「今日不过为寻恒阳教余孽而来,窥得武林私斗实乃意料未及,亦非本官能管之事。」
「哦?」赵清弦闻言竟是笑得更欢,反问:「大人不若看看我手中筹码属真或假,兴许能叫大人回心转意?」
眨眼间,他手中便多了本书,上方的字鲜红泛光,似以朱砂混金粉所题,在日照下反而更清晰能辨,赵清弦甚至得意地将它轻轻摇晃著,好向众人挑衅一番。
早有人按捺不住,此时见暝烟记的真身,哪还管得上旁的事?堂内当即荡起足音,武器挥动的声音破空而来,一时间风声大作,数人执起武器飞身杀向赵清弦。
他们不再去管方才打得激烈,象征邪教首位的沐瑶宫几人;亦选择对地上骨肉分离,被雪埋了半身,气若游丝的武林盟主视而不见,唯独被一个念头驱使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堂内杀意丛生,凛冽寒风席卷而来,赵清弦仍是纹丝未动,独在沐攸宁闪身拦下数人时神色有所动容,攥著暝烟记的手稍为用了点力,强压下心中忧虑。
沐攸宁掌风凌厉,浓厚的真气凝在指腹,推送间有如破竹之势,直攻向几人的大穴,震得他们全身发麻,纷纷脱力倒下。
然寡不敌众,动作再快仍难免有漏网之鱼,她扭头望去,只见两人横立在赵清弦附近,一方是官府所备的雁翎刀;另一方是细长的绳镖,瞄准暝烟记自远处掷来。
赵清弦展掌一挡,镖头便自掌心钻过,他当即握拳扣住绳镖往后拽去,男子未料他会有此著,怔愣住被扯倒在地,沐攸宁便趁机上前擒住男子的右手向外一旋,以膝顶住他后脖制伏在地。
这一切不过在几息之间,饶是她将那几个领头者挡下,却也只能眼睁睁看著银光横在赵清弦的咽喉,而对方眉目渐沉,未有意外之色:「果真在你手上。」
赵清弦一时失衡,单膝跪地,他撑手支直身子,仰面扫视刘仲洋片刻,闭了闭眼,只觉那身官服混在人群中份外不合。
纵约定的时间将至,可官兵未临,刘仲洋的处境实在危险,若有人拼上性命来抢暝烟记,他哪能靠一柄刀、一袭官服而唬住对方?
镖头横在掌心的感觉叫赵清弦不甚适应,他垂眸一瞥,打磨得发亮的镖头已挂满鲜血,便信手一甩,将暝烟记丢在膝前以空出手来。
眼见有机可乘,被沐攸宁制伏在身下的男子猛地挣扎起来,喊话道:「放开我!若叫他逃了我们上哪去报仇?」
赵清弦将镖头硬拔出来,抛到男子面前:「若真心想杀了我报仇,你们有过不止一次机会,眼下,无非是想趁我虚弱夺去暝烟记罢了。」
「快放开我!你这、这是助纣为虐!」男子叫嚷未停,改而向沐攸宁闹了起来,她被吵得烦厌,干脆站起身朝他腿间一踼,反驳道:「你们喊我妖女时不还乐在其中?缘何在这种时候就大发善心地容我当一回正道?」
下体撕裂般的痛意直奔全身,男子捂住裆部蜷伏地上,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他、是……你、你为何要助他……」
「什么咒言、术法我通通都听不懂,可他的事即是我的事。」沐攸宁一撩头发,笑声清亮,大方为众人解惑:「他是我的男宠,你们只需记住这点就好。」
男宠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身份,如同小倌馆里的男妓,便是清倌,说出来亦嫌污秽。
众人望向赵清弦,他面上竟无不悦,甚至还低低地笑了起来。
「承蒙沐姑娘恩宠。」
赵清弦笑意未减,说话时喉结紧贴著刀尖上下滚动,险些叫它没入喉间,吓得刘仲洋往后挪了挪,生怕一个手抖就会划出一道口子。
沐攸宁亦看得心慌,旋即逮住了刀身,察出对方并未用上多少气力,当下明白过来,这才笑著唤了声:「刘大人。」
刘仲洋艰难地维持脸上严厉之色,幸而听得外面传来杂沓人声,大抵是手下的人快将到来,心中稍定,这才回话道:「劝姑娘听我一句,勿要多管闲事。」
沐攸宁不以为意:「可我也说了,他的事我不能不管。」
刘仲洋眉头一压:「禁宫是它的最好归宿。」
纵他说出这话时是望著赵清弦,然所言无疑是在告诫在场的每一个人朝庭有意将暝烟记收归囊中。
诚如赵清弦所虑,这些江湖中人对官员并无多少敬畏之心,那使绳镖的男子听了二人对话后更是心有不甘,他自觉胯下痛意消减大半,复又指著刘仲洋大声啐骂起来,质问道:「你们官府的人凭什么占去?」
「就凭这东西弄得朝野动荡!」刘仲洋说得义正词严,情绪激动难掩,不小心把刀往前送了送,只见刃口立马就染了血,沐攸宁原以为他不会失误,握在刀背的手便没使劲,如今却有些懊恼为何不多留点心,只得亡羊补牢地摁住刀身,不让刘仲洋再度手滑。
在众人眼中,他们就像在暗中较劲,谁也不让谁,这叫赵清弦忍俊不禁,尤在看到沐攸宁的手攥得指节泛白,更是笑了出声,叫刀尖再又陷得深了些。
他抬起手,才拭净的五指顺刀背慢慢向前滑去,准确地缠上沐攸宁的指缝。
异于寻常的热度自掌心传来,沐攸宁惊讶地望向赵清弦,后者不过笑了笑,语调随意得像在闲话家常:「国师欲取我性命,也是为了将它奉给圣上?」
刘仲洋:「不错。」
朝野虽有勾结,但草莽与官兵利益相抵,实难与位于高处那伙人一般融洽而处。现下赵清弦有意交出暝烟记,纵叫这些为之卖命多年的人愤愤不平,却又有几人能敌得过朝庭?
他们当然可以轻易打过眼前的官兵,甚至各门派集结起来,亦能与千万兵马一战,最终使多年以来平衡失陷,朝野动荡,民不聊生仅为一本暝烟记。
各大世家、门派会拿祖辈打拼下来的根基摆到明面作赌注吗?
未必。
赵清弦改而问男子:「似乎陵虚阁有自信能守住暝烟记?」
男子脸色突变,忙撇清关系道:「我已叛出师门!你别乱」
「呵,叛出师门?」
赵清弦冷哼一声,觉得可笑极了,此前知晓暝烟记存在的人少之又少,纵偶尔有不惜命的人前来偷窃,府中也有阵法所护,且人们既忌惮于「国师」的身份,不愿得罪朝庭,它便能安稳在国师府数百年之久。
可如今由赵岷亲口承认暝烟记被盗,意味著它不再被结界所护,甚至落入一位不通武艺的人手上,他们自然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暝烟记的确能使人长生不老,或续命或重生,可那又何尝不是祸?
如同被诅咒一般,总会有人为之流血丧命,一旦落入民间,更会掀起轩然大波,殃及平民。
百姓无力保全,各大门派也不见得有这个能力。
哪怕是正道各派,在找到安全收归的方法前,除了赵清弦,谁都不愿做那个亡命之徒,成为众矢之的,应付各方追杀。
所以男子才焦急地与师门撇清关系,生怕在得手后迎来杀身之祸,而对方并非觊觎暝烟记的人,却是为保陵虚阁安危而舍弃他的师门。
男子仍不屈不挠地骂著脏话,伸长臂膀朝暝烟记擒去,见状,沐攸宁掌根一倾将他劈晕,堂内顿时变得安静无比。
对话间官兵已至,刘仲洋朝下属示意将带头闹事的几人扣押起来,捆在他们身上那条锈迹斑斑的铁链仿佛也把众人各异的心思一同收束,但见飞雪覆满山蹊,蜿蜒的小径铺出一片白,渐散的人群踏破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