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后的赵清弦再无法持剑,不单是身体的原因,更多是他无法成为他心中的剑侠,先行埋葬了过去的自己,将年少的抱负、理想、傲气,一切都托付于他人身上。
沐攸宁面上不显,望著澄流挺身握剑,流畅地挽了个剑花时,脑海竟无端想起当日在园中对立的场面。
她从不质疑赵清弦对澄流的了解,可如今知道得更多,才更能理解淌在澄流眼底的敬慕。无论那时的澄流有何动作,赵清弦总能先一步点出破绽,分明是因为他比谁都要了解这套剑法。
倘若,倘若……
倘若站在面前的是无恙无疾的赵清弦,是否就不必背负世间骂名,能在武林大会运剑如臂,名动天下了呢?
沐攸宁思绪翻飞,却依旧无法在澄流脸上看出赵清弦的影子。
澄流笑意依然,执剑与双眼持平,俨然是剑法的起手式。
「沐姑娘可别轻易忘了。」
沐攸宁明白澄流的意思,往前踏步,爽朗道:「且让我看看他的本领!」
话音刚落,澄流已然出手,剑出半道,竟已被她翻掌震开。
澄流不由惊讶。
如今的沐攸宁已破九重关,掌法熟练,过往不足的力量通通被内力补全,澄流再无法单靠劲道占去上风,只能硬吃这招,余劲自剑身传到肩膊,不待恢复迎面又是一掌,他下意识提剑格挡,却因脱力致使剑身直拍胸襟,震得他胸口发麻。
澄流忙退数步试图缓气,喘息间沐攸宁竟又贴了上来,几乎是拼了劲地相搏。两人杀气未敛,招式大开大合,劲风几近将武台劈碎,周边石栏摇摇欲倒,不时有飞沙碎石被余威裹上,如暗器般乱射。
台上战况激昂,台下也不遑多让。
自有人大声喊话赵清弦刻意披上面具隐藏身份后,人们几乎失去思考能力,脑中仅有一个念头杀掉他。
武林大会订下的规矩甚多,又碍于左凌轩的威望,在场的人都只敢压下戾气,静观其变,盼望这名邪教少女能成功晋级,最好是两败俱伤,让下一名上场者轻易杀掉其中一方,以正武林。
陈胜不以为然。
若武林盟主真有神通,五年前就不会出现悲剧,他清楚记得左凌轩只顾护著自己门下的弟子,冷眼看著身边的人倒下也不施以援手的场面。
那时场面混乱,他不确定有多少人看到这一幕,只是他不可能质疑自己双眼,也不曾忘记当时的情况。
可信的唯有自己。
于是他抽出了剑,在人们没反应过来之前飞身跃上武台,举剑立于二人之间。
「还记得我吗?」
他横剑打断两人,幽暗的目光直盯著澄流,不可自控地红了眼眶:「我应言来取你性命。」
澄流堪堪收势,把赵清弦的倨傲学得十足,剑指高台上的铜漏,不答反道:「未时正。」
话音刚落,地底传来一声巨响,只见广场地面自武台为中心,呈蛛网状破开,裂缝延向四面八方,瞬息间往下陷去。
周边尘土纷飞,左凌轩早已察出不对劲,纵轻功跃往更高处躲开,站在一侧看兰阳随高台倒下,被黄沙淹没,与各派弟子一同掉至深坑内。
沐攸宁带著陈胜躲在未陷落的地面,靠大石和模糊的视野挡去身影,澄流则在怀中掏出面具戴好,极快地脱掉最外层的衣服,现出寻常那套黑衣,守在两人身边。
陈胜被反扣双手,嘴也被牢牢捂住,他不住挣扎,沐攸宁拑制得累了,无奈地道:「你要报仇也得看清对象,而且这么混乱,我劝你还是先担心两个师弟比较好。」
谈及师门,陈胜终于冷静了点,沐攸宁松开手他也不打算反抗,打量澄流一身装束,恍然问:「你不是他?」
澄流不打算回答。
陈胜问沐攸宁:「你们是一伙?」
对比下,沐攸宁却是诚实点头:「算是。」
陈胜冷笑一声,不齿道:「果真是邪道。」
沐攸宁眨了眨眼:「陈少侠,你自己都不相信左盟主,却口口声声以正邪区分好坏,真不觉有何不妥吗?」
「有什么不悦还是冲著本人更好。」她并未咄咄逼人,陈胜仍被说得一愣,似乎没料到她在这个时候想的不是杀掉自己,也不作什么自辩,而是那个可有可无的身份。
耳边传来尖锐刺耳的笑声,少顷,一对人偶高举以刀刃制成的双手刺向陈胜,他仅来得及后仰几分,仍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著刀尖离鼻尚有两指的距离,有些悔恨。
若就此命丧,他什么都没做成啊……
喀嘞!
沐攸宁拍出一掌,刀身碎成两半,人偶木制的躯体因受力生出裂痕,她找不出所谓生者残肢,未能像赵清弦般杀掉人偶,可看著只能在地上原地打转的木块,至少成功限制人偶的动作。
陈胜擒住她的手问:「为何救我?」
「没……」沐攸宁才张口应话,耳边就传来澄流焦急的声音:「糟糕,国师发现了,我得去找他!」
「等等!」
「沐姑娘,他不擅近身战,若不早些找到他」
「不行!澄流,你冷静点!」沐攸宁猜不出这混乱是哪方引起,可她清楚记得赵清弦的话,若国师知道澄流所在处便可施以蛊控,操纵他成为一把最锋利的刀,故在赵清弦现身前绝不能让澄流成为对方的战力。
她再也顾不上陈胜,推搡间腰侧的香囊被拉扯落地,她匆忙捡起,用力甩开陈胜的手,拔腿追上,死命拽住澄流,终于把人拉停下,却见澄流毫不犹豫地向她出剑。
竟是国师到了!
陈胜虽不愿与他们多作纠缠,也知道沐攸宁所言非虚,的确该先救出师弟,故很快就追上两人,同时还了沐攸宁一个人情,替她格去这剑。
沐攸宁望著澄流离去的背影,低声向陈胜说了句谢谢,走向深坑边沿。
国师等人不知何时现了身,与沐攸宁两相对立,双方被倒塌的坑道阻隔开来,滚滚尘沙模糊视野,看不清坑底乱象,唯厮杀声未歇。
澄流顺著倒塌的高台使轻功越过深坑,规矩地站在赵岷身侧,只见他竖起两指向下一划,澄流随即举起剑抵在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