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殖庭愈加不解,觉得他答非所问,右手仍死命抓住袁少永的脖子,似是在宣泄什么情绪,问:「用意为何?」

赵清弦笑了笑,仿佛跟前一片祥和,并无人闹事:「教主这么聪明,不妨猜猜。」

沐殖庭脸色更沉,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此前,刘仲洋没寻到左怀天的行踪,却知左怀天对恒阳教有著极大用处,定无性命之忧,只要找出恒阳教的临时据点,赵清弦就能破解阵法,令其无所遁形。

但能作据点的地方太多,赵清弦又不愿在找寻一事耗费法力,深明袁少永并非沉得住气的人,只要多加施压,仅寥寥几句话就能激得他露出马脚,便与刘仲洋合计找出袁少永,以此破局。

刘仲洋先率兵到可疑之处巡查,后由赵清弦把沐殖庭的视线转移,纵对赵清弦有所警觉,也抵不过他连日来做了许些让人摸不著头脑的小动作,混淆了视听。

以此种种为前提,为何待到这时才拆穿他的身份,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技巧了。

无非是知晓单凭袁少永的口供不能将他教主的头衔坐实,干脆将计就计,让他在极怒之下动杀心,众目睽睽,再无借口。

虽说兵行险著,赵清弦这招可谓如同博弈。若沐殖庭镇静自如,能不受挑衅留下袁少永一命,又或袁少永待他忠诚至极,宁死拒招,也落不到眼下余地。

赵清弦何其善于计算人心,所行的这步棋,并非看在袁少永的忠心,也非看清沐殖庭的自控能力,唯一的弱点是沐攸宁。

沐殖庭不愿与他多言,转向问沐攸宁:「师妹宁愿信他?」

沐攸宁本著作壁上观之意,不料话锋一转,竟落到自己身上,愣了愣才道:「我知晓师兄原非池中物,可这些年来,师兄有好好看过我吗?」

她言辞并不锋利,相反,仅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却是把沐殖庭压得喘不过气。既开了头,沐攸宁也顺势把话说明白:「师兄当知我性子,便是理解不了,也不该强加别的观念于我身上。」

这些日子,几人的相处实在算不上融洽,沐殖庭对赵清弦敌视已久,对话时处处顶撞,纵争吵到最后皆由沐殖庭作出退让,谁都明白这不过是表面平静,沐殖庭哪是吵不过?无非是怕沐攸宁因而与他这师兄生出嫌隙罢了。

最叫沐殖庭难以释怀的不是她习了双修,若沐攸宁像普通的修者,男宠一个换一个,兴许还叫他心中舒坦些,偏偏自两人分别后,她身边就只有赵清弦紧紧相随,连自己这个师兄都不再放在眼内。

他知道沐攸宁的坚持,向来不愿强逼他人,刻意安排了董倬行主动寻到望名县当她童子,为免董倬行露出马脚,更只提了以当年的事为缘由,怎料最后还是落得失败的结局。

后来袁少永主动承认对她下药,甚至利用她讨好大祭司,沐殖庭当刻确是怒极,也恨不得当场杀了袁少永,不过一瞬,心底竟是松了口气赵清弦输了,她的身边终于不只有他一人。

沐攸宁看著他纠结万分的样子,猜也猜得出他正想些什么,念及多年的情份,迟疑几许,终是隐晦地提点他一句:「师兄眼神不好,识人不清,才会生了误会。」

她并非不愿与其他人双修,而是没必要。

不说董倬行的心里有人,不说这路上没遇到过哪个内息深厚的童子,单是赵清弦这身取之不尽的内力,就足以让她省下力气,不必再费劲去寻其他人。

「误会?是他要利用你至阴者的身份,更要你只身潜进恒阳教!」沐殖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眼神悲切:「难不成也是我的误会吗?」

沐攸宁摇头:「他没有瞒住我。」

沐殖庭定是不知道赵清弦的情况,又惯有傲气,不曾去了解她所作所为,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道她鬼迷心窍,最后不惜用肮脏手段也要把她拉到自己的阵营。

「师兄,我不在意世人如何看待,若你喜欢乖顺一点的师妹,在你面前,倒也不是不能做到。」

如这些年一般,她能乖巧顺从,即便对他说的话并不认同,她都能软声抱怨,或噙笑点头。

两名黑衣人被活擒,刘仲洋的人也都将这屋重重包围,沐殖庭一时失神,心里腾起种种的不甘。

当他踏出这道门,与沐攸宁多年的情份也就至此而终。

他并非不能脱身,只是……赵清弦有什么好?

沐殖庭又看了沐攸宁一眼,难得平静下来,纵是早就清楚不过的答案,仍选择开口求证,笑容带了几分涩意:「师妹是觉得我做错了?这些年的师门情谊,难道就比不上一个男宠吗?」

沐攸宁当即摇头:「世间之事岂是一句对错就能明辨?我知师兄心中有气,但那都并非你利用我的借口。敢问师兄不是打从开始就算好我来云州的路线?刻意在小岛抛下我好安排与小道长相遇,为的是让我缠上他,盼将来念及同门情谊时会与你站在同一阵线,也好控制小道长为你卖命。」

「师兄口口声声不愿我踏上这条路,却又处处安插人手诱我前来云州,最后更不择手段对我下迷药,说到底,不念同门情谊的……是师兄才对。」

她顿了顿,本想再说些什么,抬头见到沐殖庭面色灰败,终是选择了不再往下说。

若非有意提过,又暗中默许,袁少永哪来的脑子想到这些方法。

有些话,还是要适可而止。

何况他又不是不懂,只是这些年想要寻一个寄托,好让显得自己不那么冷血,如她选择赵清弦一般。

而沐殖庭所选之人,恰好是她。

言尽于此,沐殖庭自嘲地笑了几声,突发狠劲,纵身往左怀天的方向扑去,一柄长剑从旁袭来,银光乍起,险些刺穿他掌心。

沐殖庭眼见失势,擒人不成,不欲左怀天落在他人手上,当机立断,向其连发数招,皆往命门瞄准,然澄流手腕一转,挥出剑气,横亘在半空之中,两相交缠,鸣声不绝。

剑光席卷而来,沐殖庭推掌挡去,原先笔直的攻击就硬生生地换了轨迹,逼向房顶,破开一个洞口,残砾四散,在阳光折射下落如飞絮。

沐殖庭迎光逃去,烟灰漫天,模糊了周遭的景象,他不禁回头看了沐攸宁最后一眼。

沐攸宁没有抬头,正与澄流紧紧地护住赵清弦。

身后瓦飞墙倾,屋里遍地狼藉,各人因这突如期来的塌陷而乱了阵脚,不少尘沙飘入眼睛,泪流不停。

只有他在看她。

雪旸澄

第71章 第六十九章 孤山咒

时至立冬,寒意逼近。

这年夏日异常的热,冬季也来得异常的早,外间传言此状乃上苍警示,将降大祸。

恒阳教倒台将近五个月,刘仲洋忙得几乎没回过家,想起收留了周子悠两兄弟后都没好好照顾他们,干脆将赵清弦等人一并接来,权当陪伴。

刘仲洋并非铺张之人,宅邸里的下人不多,可照顾几人的起居还是绰绰有余,他们不是会客气生分的人,念及住起来终归比客栈舒服,也有人侍候,很快就搬了进来。

他偶尔会与赵清弦商量接下来的部署,可不管他怎么威逼利诱、低声下气,赵清弦都不再给予提点,仅叫他别淌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