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这一步,没什?么可隐藏,如今只能抓住眼前人,否则晏云深还不知死活,她回?得爽快,“柳掌事知道多少,我便?知道多少,你我不必藏掖,救出六爷要紧。”
言语干脆,不拖泥带水,柳翊礼十分?赞许,本来晏云深娶这位安小姐,其中纠缠太多,他并不赞同?,现在看?来对方颇有胆识,老六的眼光也不错。
“云深这次被困住,与顾家案子有关?,我与他的本意是将晏大爷落罪,没想?到近日从上面传来消息,晏大爷与其他几位都判了,六爷无任何罪名却被打入死牢,其中必有蹊跷,便?来与你商量,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可寻?”
清芷浑身发软,使劲用手撑住桌边,喃喃自语,“顾家案子与六爷没关?呀,再说他身为顾家遗孤,案子翻了,也该给个交代,哪有自家人被害,还被打入死牢的道理。”
柳翊礼耳聪目明,自然?听清楚,接话道:“我也这样想?,不知哪里出问题,若要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抽丝剥茧说清楚,确实还有两处疑点,一来我找人收集晏大爷的罪证,对方却说早有人要走,二来就是杏春抄家时被打死,我查了查,凶手并非锦衣卫的人,当时府丞也派来兵马,不知有何不对。”
杏春不过一个花娘,后嫁给河道官,身上能有什?么秘密,清芷百思不得其解,又听柳翊礼问:“杏春可有什?么东西?留下吗?”
清芷想?到小哲藏的婚约,但?那是她的,算不得属于杏春,如今得不来线索,干脆掏出来给对方看?。
柳翊礼拿着婚约来回?瞧,亏他是锦衣卫,视力比别人好,在月光下也能看?清楚。
从袖口掏出个瓷瓶,倒出不知名液体洒下,清芷愣了愣,再看?去,纸面上密密麻麻又多出许多字,柳翊礼笑道:“就是了。”
原来纸上写满河道与司礼监之?间贪墨的勾当,怪不得杀杏春灭口,柳翊礼方才?用的是天机液,撒上便?可使原来隐去的字显现,大内才?用的东西?,想?是那位河道官临死之?前所做 。
“有这个东西?就好办,与司礼监打通关?系,如今他们在皇上身边,对圣心以及宫里的秘闻最清楚,咱们先问六爷的事。”
至此又是漫长等待,大概十来天之?后,柳翊礼又一次深夜来访,表情比上次还要凝重,吓得清芷半天没敢问。
“司礼监传下话,正?是由于六爷身世才?出问题,别的也不清楚。”说着又掏出封信,沉声道:“此乃六爷亲笔,让转交给你,先看?看?。”
清芷慌忙打开,只见潦草两三行字。
“吾与卿之?情,不过见色起意,互用无心,至此别,各生欢喜。”
原是要与她撇清关?系,简直哭笑不得,六爷还是把她当个傻乎乎的小丫头?,事到如今,谁不知是为保住自己。
把纸揉乱,扔到旁边,“什?么都没说,一些胡话,我看?他是疯了,想?死,我偏不让。”
柳翊礼愣了愣,大概猜到内容,试想?如果换做自己,在危难之?中第一个想?的也是保住最亲之?人。
黑夜乌云,层层叠叠,早已立春,寒意依旧笼罩整个京都,连迎春花都失了信,迟迟未开。
城郊大牢中,铁链伴着呻吟声一下下响着,潮湿阴暗墙面上挂着昏黄的灯,打在一张皱纹横竖成峰的脸上,两鬓苍苍,眸子昏沉。
“云深啊,你还是太单纯了。”
第56章 烟丝醉软荼靡外 “回来我身边。”……
幽暗潮湿的牢房中, 一双玉骨筷子般的手?轻轻攥紧,又缓缓松开。
晏云深冷冷道:“比起阁老来?,天下人都幼稚得很, 何妨多我一个?!”
对面人长叹了声,花白胡须抖动, 显得越发苍老了。
“云深啊, 要我怎么说你好呐,阳关大道不走,非要寻死路,难道我素日里对你不够担待, 想当?初有意将梦欢嫁给你, 你偏偏要在那会?儿纳妾, 摆明与我作对,我不计前嫌,仍举荐你当?户部尚书, 哪一点对不住?”
晏云深忽地笑了, “阁老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你如今已知我是?谁, 当?初将我的家人杀了,整个?家族连根拔起, 现在施点小?恩小?惠,便指望我卑言屈膝, 简直做梦!何况这些年来?你们徐家陷害过多少忠良,早该被绳之于法。”
徐阁老摇摇头,细缝般的眼睛使劲睁开,泛出一点光华,又腾地垂下去?。
“既然话说到这里, 我也让你死个?明白,云深呐,哦不你的名字应该叫星泽,星光熠熠,温润而泽,还?是?我与你祖父当?年一同商议的,你恐怕不知道吧,我们的感情非常好,在先?皇跟前也算左膀右臂,相处融洽,坏就坏在他当?了瑜王老师,而我却是?太子的人。先?皇宠爱瑜王,差点废掉太子,立为储君,如今圣上也就是?当?年太子继位后,怎能放过瑜王与他的朋党,我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晏云深不是?没想过徐阁老与祖父之间的恩怨,也许会?牵连到圣上,但?他没料到一切却是?对方授意。
徐阁老看他不应声,缓缓道:“你如今已进入死牢,我也是?个?垂垂老去?之人,唯一的儿子与孙子都没了,没必要扯谎,今天将前尘往事说出来?,也是?念在你是?顾家唯一活着?的人了,若想求得生机,就把当?年你祖父藏的东西交出来?吧。”
原来?这才是?对方深夜到死牢的原因,或者说乃圣上的意思,可到底是?何东西!晏云深也不知道,他连祖父的脸都没见过,又能藏什么。
圣上想让他死,不会?有生还?的可能了。
另一边的柳翊礼与清芷商议到大半夜,仍没有思路,灯烛耗尽,对方不便久留。
事情又陷入僵局,以晏云深顾家人的身份如何被打入死牢,实?在搞不明白。
院里响起脚步声,柳翊礼手?按刀柄,清芷不想打草惊蛇,将对方藏在榻上,自己绕到前面开门,只见丫鬟与小?厮齐齐跪满一地,“六姨娘,家里走水了。”
“在哪里?”
“好像翠萝寒。”
三?姑奶奶的住处,好端端怎会?起火!
急急往上冲,被丫鬟一起拦住,采芙上气不接下气地劝:“好姨娘,我们慌忙忙赶来?,就是?怕你出去?,万一再伤着?。”
她孤身一人,实?在没劲抗衡,加上近日又没吃东西,身子虚弱得很,无奈被按回去?,只能心里着?急,七上八下搅在一起,盼望三?姑奶奶别出事。
然而火势盛大,直烧到天明,翠萝寒化成一片灰烬,三?姑奶奶也没了。
满府陷入悲痛之中,虽说这位姑奶奶与各方早没了联系,就连老太太似乎也忘记还?有个?女儿,可毕竟晏家正在危难之中,又发生天灾,所谓兔死狐悲,惹人伤心。
老太太直念叨兆头不好,想到三?十几年前那场大火,可怜的女儿啊!终是?要被一场轰轰烈烈的火光吞噬。
清芷悲痛万分,只愿自己没照顾好三?姑奶奶,云深生死未卜,最亲近之人又没了。
深夜里,趁四下无人拿着?糕点,偷偷来?到翠萝寒外的一片废墟中,站在层层叠叠的竹影下,先?找到处干净石台,用帕子遮上,将带的花糕摆好,怕引人注目,不敢点蜡烛,只在心底替三?姑奶奶上炷香。
期盼她来?年脱生个?自由自在身,与自己喜欢的人相宿相飞,再不用痴痴傻傻,半生受罪,又淹没在火海之中。
想着?不觉眼眶湿润,仿佛耳边又听?到对方低低的吟唱声,是?婉转缠绵的《桃花扇》,是?生死痴恋的《牡丹亭》,在幽暗夜里,一点也不觉得怕。
想来?自己还?没多大,却好像经历过千般万般事一样,自从被抄家,又与六爷相识,一件又一件飞速旋转,身边人来?了又走,如今又剩孤零零一个?,什么也抓不住。
她哭诉道:“三?姑奶奶在天有灵,保佑六爷出来?吧,我什么都没了,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