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暗悠悠的光,将浓稠夜撕开条裂缝,脚踩在厚厚枯叶上,吱呀作响,雪水从脚底透上来,一股寒凉。
翠萝寒里仿佛永远没有四季,总是幽幽暗暗,光和暖都到不了?的地方?。
想?起那次怀疑晏云深与柳翊礼私会,现在想?起来倒十分可?笑了?,提着灯,颤巍巍从侧门进去。
来到三间平房后,婆子早已睡得昏沉沉,伴着如雷打鼾声来到西厢房,只见一盏烛火跳在窗纱上。
她站在廊下,屋里传出低低吟唱声,仔细听,仿佛是《桃花扇》里的一首。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应该是三姑奶奶吧,伸手扣门,吟唱声戛然而止,却无人回应,三更半夜,必然害怕怕,清芷悄悄道:“姑奶奶,六爷让我?来的。”
果然管用,门啪一声被打开,迎面是位四五十的妇人,说年纪在四五十,不过是瞧见两鬓斑白,但面容极年轻,或许常年在屋内的缘故,皮肤近乎透明,一双狐狸眼满是凌厉,在暗夜里迸出一层薄薄青光,直射人心。
对方?显然不认识她,蹙眉问:“你是谁?”
清芷忙答:“我?是六房的人,爷说天冷了?,让给姑奶奶送暖套,也是糊涂,半夜才想?起来,姑奶奶莫怪。”
看人家依然眉头紧蹙,又?加了?句,“我?是六爷新娶的姨娘。”
三姑奶奶眼里方?露出善意,扭身往榻边去,清芷反手关好门,乖乖坐在春凳上,将随身带的暖套拿出来,一边笑道:“上好的白狐狸毛,可?暖和了?,姑奶奶记得用呀。”
温柔看过去,却对上一双冰冷眸子,三姑奶奶低下头,随手绣起花样?,又?轻轻唱起来。
清芷并?不意外,对方?的疯病时好时坏,笑了?笑,仿若闲话家常。
“姑奶奶给我?说说六爷小时候的事?吧!尤其刚出生时,什么样?啊,调不调皮?”
循序渐进地提,试图找到蛛丝马迹,然而三姑奶奶依旧不回话,自顾自地唱了?又?唱。
清芷索性横下心,当故事?般把顾家与晏家的过往都讲了?遍,对方?依然只沉浸在自己的曲子中,看都没看一眼。
待了?有小半个时辰,再回去只怕晏云深怀疑,自己也是性急,白白耗大半夜。
临走前?将三姑奶奶的房子又归置了?番,伺候的婆子粗心,六爷又?是个男人,总有不周到的地方?,笑盈盈地:“姑奶奶若不嫌弃,以后我?常来,替姑奶奶解闷。”
三姑奶奶茫然地哦了?声,突然道:“多谢你啊!书允。”
清芷愣了?愣,好端端提起大少爷,“三姑奶奶说什么,我?与大少爷长得可?不一样?。”
提琉璃灯回屋,一进门发现晏云深靠在引枕上等,清芷急着解释,对方?却没心情听,只把她搂怀里问:“冷不冷?”
他对她越来越好,惹人心里不安,到底有仇啊,六爷知不知道。
晏云深暗忖对方由于徐家案子烦,出去转转也无妨,何?况自己这边发生件棘手事?,有些担心。
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晏大爷与土匪暗通,定有知情人,柳翊礼掌管锦衣卫,弄清楚也容易。
果然很快查到在那场火之后,晏家大总管消失不见,后被打成土匪,在一次剿匪中直接被正法。
这位管家在晏家多年,如何?成为土匪,锦衣卫顺藤摸瓜,找到对方?儿子,如今也占山为王了?,暗中来往,得知晏家大爷与土匪之间互通往来,靠的就是大管家从中传递书信,后为灭口,才诬告他为山匪,一并?剿除。
对方?也在找机会为父报仇,但晏大爷的官越做越大,实?在难办。
幸亏那些书信没被烧毁,管家早在孩子里衣内藏了?一页,以防后患。
锦衣卫欲索要?罪证,对方?却说已交给可?信之人,过不久便会将晏家大爷的罪行公之于?众。
交给的人是谁,与自己坐在同条船上,置晏家于?死地,还是根本乃晏大爷派来,销毁罪证。
晏云深与柳翊礼都没把握。
新春佳节,满眼繁华,一年中最大的节日,整个金陵火树银花,晏家也不例外,收了?地租,又?吩咐人到外置办礼物,老太太一边接贺礼,一边去串门子,似乎没被徐家案子所影响。
唯有大少奶奶伤心,天天在屋里难过,再不出门见人。
如今地位尴尬,夫君又?不疼爱,也懒得应酬。
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除夕前?又?传来消息,徐砚尘被打入死牢,立即问斩。
朝堂上一片哗然,不明白为何?徐砚尘判下重罪,阁老却巍然不动,按理徐家几代单传,徐公子又?在与倭寇的大战中死掉,只留下一个继承人,不该坐以待毙。
晏家大爷更是在书房中思虑半天,忽又?琢磨出另一条阳光大道,徐家既没了?后人,所谓一个女婿半个儿,书允岂不是徐家唯一年轻男丁,圣上没动阁老,显然是徐少公子顶下所有罪,指不定徐家江山真能落到亲儿子头上。
书允为人处事?周到,心思又?软,从小听话,他可?以握在手心。
忙叫来儿子,父子秉烛长谈,又?送绫罗绸缎给儿媳,聊以安慰,徐梦欢哭笑不得,也不知公公是何?用意。
唯有晏书予心里清楚,不过是为权力无边,对父亲来讲比一切都重要?。
果然才过完小年,徐阁老那边传来信,让晏书允带女儿回京都同住。
晏家不敢怠慢,大包小包准备妥当,送夫妻二人上路。
徐砚尘死了?,清芷心里爽快,捧着刚蒸透的芋头糕歪在廊下,看阳光下一串串冰柱子闪着光,吩咐满春儿掰下来,叮当当扔到院里逗猫玩。
她现在越来越相信善恶终有报,当时徐砚尘也是高不可?攀,一根汗毛都动不了?,三番四次还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别看阁老现在风光无限,总有一天会被正法。
而她也一样?吧,迟早要?面对与六爷之间的家族仇恨,嘴里嚼着芋头糕,绵软甜密化在舌尖,却成苦涩。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如把眼下的事?办好,先把成绮怀孕的事?告诉老太太,保住那丫头要?紧。
老太太知道后自然高兴,晏家自她之后,孩子一个个不听话,要?么不成婚,要?么子孙运薄,左右只有书允与瑞哥,立即赏了?金银珠宝,又?嘱咐小厨熬安胎粥送去。
“叫她不要?乱跑,大冬天摔坏使不得,三爷也不用到我?身边应酬。”
三太太脸色立刻变了?,这是要?让自己孤孤单单过节,成绮怀孕,肯定六房捣鬼,不就是个孩子,有什么了?不起!难道她的瑞哥还不比过一个丫头生的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