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有很多义务,其中最?不值一提的就?是生孩子,因为无论贵贱,这事几乎人人都能做到,和她英明与否无关。
纪泽芝得到召见,禀道:“陛下放心,臣已将脉案编写妥当,必定天衣无缝。”
照祁无忧的意思,绝不能让世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所以须在储君的出生年月上大做文章,她自己也少不了演戏。
见过?小喜之后,祁无忧意识到临盆的产妇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因此绝不能让天下人知道她真正分娩的日子。设身处地,如果她是乱臣贼子,得知皇帝有孕之时?便开始布局筹备足足半年多的时?间,推断出临产的日子再发动政变。届时?所谓的九五之尊连动都不能动,随时?丧失意识,甚至一尸两命,窃国犹如探囊取物。
祁无忧难得由衷认可母亲传授她的经验:生孩子还是越早越好,至少好过?现在才一攀上权力的巅峰,就?必须马上做回?一个纯粹的女?人。于是,她不禁追根问底,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真有意思,即使?它不会马上夺走我?的一切,也会在将来拿走任何属于我?的东西。但我?却不得不怀上它,否则我?现在就?会失去?我?的皇位。”
祁无忧想,她从一开始就?不爱祁如意是有原因的。因为她拥有他的那一刻,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的死亡。
她以为同为女?子,纪泽芝又是大夫,一定能体会她的难处。但纪泽芝掐灭了她的希望。纪泽芝并?不理解,为何诞下继承人是她不可推卸的命运。祁无忧有心越过?尊卑,向臣下倾吐,结果竟是何不肉食糜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不管怎样,她都该做好立储的准备,但这件事,她竟无人可以与之商量。
即位之后,祁无忧迅速与萧愉定下了和约。但夏元洲身负重伤,药石罔效,不久就?与世长辞了。他一死,百姓反倒感念起他武人不惜死的英雄豪杰。当初夏鸢为了战争早日结束,一心乞降,是无勇无谋的懦夫,死有余辜。但夏元洲血战到底,誓死不降,是杀身成义。父与子不能一概而论。
祁无忧为安抚民心,还是抚恤了夏元洲的英灵,准许他以国公之礼下葬。但云州很快回?了一封折子,称其有战败之责,愧对天下,无颜厚葬,就?用?边疆一抔黄沙入土即可。
祁无忧知道这是夏鹤写的。她用朱笔写了个“准”字回去?,他也没有再来音讯。
世人都知道她的丈夫死了,但似乎没有一个臣民希望她册立另一个男人为皇夫。即位以来,朝廷上还没有一个人提出这事。不知是因为以前从没为皇帝的丈夫制定一个章程,众人无所适从;还是考虑到她仍是新寡,且国丧未过?,这么快就广开后宫不成体统;但祁无忧猜,最?令人忌讳的是,这个尚且不存在的皇夫会致使君权旁落。
总之,和男皇帝后位空悬时?的积极建言不一样,祁无忧的朝廷是一派全新的气象。她和她的臣下都在谨慎地试探,看她如何继承帝位,却又不会打破祖制。
瑞雪霏霏之时?,祁无忧决定改元建德,同时?宣布了储君会在建德元年降世的喜讯。
朝野内外自是哗然一片。
驸马过?世已经月余。若是祁无忧有了他的孩子,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到了该显怀的时?候,拖到现在宣布还算情理之中。但夏鹤也绝非唯一的可能,也许祁无忧是后面才怀上的。只是群臣大都斯文,“储君怎能是不知父亲是谁的野种”这样不体面的话又讲不出来。等?过?段时?日,看一看皇帝陛下的肚子能有多大,也就?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晏府,梁飞燕旁敲侧击,怀疑到了晏青头上。然而?晏青也只是刚刚得知这个晴天霹雳而?已,又怎会是孩子的父亲。
自宫变以来,祁无忧走到哪里都是前拥后簇。如今他们尊卑悬殊,更加恪守君臣之礼,不像以前在潜邸时?,总有机会单独相处。至于祁无忧登位那晚,他又如何隐隐约约被她排除在外,晏青只有心里清楚,无法向长嫂启齿。
他道:“我?和她明媒正娶已经无从企及,但珠胎暗结也绝不可取。名不正,言不顺,我?不可能对她做这样的事。”
晏青眸光黯淡,但态度毅然决绝。
梁飞燕摇摇头,遗憾他过?于迂腐。瞧人家?英朗,不就?日夜伴驾左右,出入帝王寝宫。谁又晓得是不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英朗一夜之间平步青云,他晏青则“明升暗降”。这回?他最?大的疏忽便是夏鹤一死,他就?高枕无忧了。
祁无忧死了丈夫不假,但她还不到双十的年华,又坐拥四海,怎可能守得住。谁也不可能期望她守。他唯一能决定的,就?是要不要把她身边的位置拱手让人。
梁飞燕递过?来一个帖子,轻轻地点了点:“郑玉莹送来的。我?听母亲说,你和她的婚事又不了了之了,怎的现在看来又不是这样?”
“这是因为先皇在世时?说过?要给我?们两家?保媒,虽是句玩笑话,但郑家?也不敢自行婚嫁就?是了。”晏青说,“我?已经向郑老举荐了贺问贤,希望能跟郑小姐凑成一对佳偶。”
贺问贤是他在翰林院的同年,正儿八经的清流,比他更合适做郑家?的女?婿。
这些琐碎事不是祁无忧会上心的,也没有传到她耳朵里去?。晏青有心告诉她,进到南华殿里,左右却缠夹着许多宫人。
祁无忧见了他还是笑意盈盈,主动赐了座。
她的御案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胎药,晏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上面。
第68章 卿本明月 能取代夏鹤的男人。
68. 卿本明月
祁无忧随着他的目光一看, 什么也没说。
夏鹤走后,她就像一夜开了窍,对男人的心思愈发的了解了。而晏青也一样是男人,一样是凡夫俗子。一旦看破这点, 他的魅力则瞬间不再。
晏青和郑玉莹的姻缘, 祁无忧不是没听过, 但她无意干涉, 更?没想过参与其中。
小时候, 她曾经想过未来的晏四?夫人会是怎样的人。那时她只?期望晏青守身如玉, 永不娶妻。不然,她一定会出于嫉妒,把?他夫人千刀万剐。
后来,她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犯了糊涂, 把?这些恶毒的想法告诉过夏鹤。
他当时倚在榻边看闲书,仿佛把?她的少女心事当耳旁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只?是嘴上?说说, 而且止于跟我?发发牢骚。你?甚至不会对别人说。”
她气哼哼的:“何以见得?”
“因为你?真的爱他,就会希望他幸福,而不是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他说, “除非你?恨他,才会想法子折磨他, 让他过不痛快, 一辈子孤家寡人。”
然后,他的目光才舍得从?书上?挪开,望着她问:“你?爱他吗?”
……
祁无忧只?知道自己并不嫉妒郑玉莹,更?没有将她千刀万剐的念头。听晏青提起这么一个?人的时候, 她反而想起了夏鹤。
他呢,他也是希望她幸福,才会在离开后音讯全无吗。
祁无忧心中一片雪茫茫的迷雾短暂地散开,又倏地凝聚在一起,拧成扭曲的一团,形成具象的恨。
她又想把?夏鹤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了。让他过不痛快,一辈子孤家寡人。
这时,琪华提醒她用药。在晏青无言的注视中,祁无忧耐着性子,慢条斯理地把?安胎药喝完。等琪华将药碗撤下时,她顺便屏退了左右。
祁无忧道:“这事我?记得,皇考提过。金口玉言,我?拟个?赐婚的圣旨就是了。”
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须臾,晏青才道:“我?说这些,是想请天家收回成命。”
“怎么,你?要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