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淑兰正静静地盯着他手中水杯。

而且……

不知道盯了有多久。

周牧则不动声色将杯子放回桌面。

……

寒风袭境，残烛微火愈燃愈暗，祈祷求愿耗干涕泪，抓不住的那丝生线……最终还是化为一缕青烟。

郭晓媛在历经二十天治疗后，因感染恶化导致多器官衰竭，抢救数次也依旧无力回天，于2号凌晨3:02阖眼长眠。

苦夜囚心，林蓁坐在抢救室外的冰凉长椅上，掩面将脸埋入掌心，泪水从指缝间溢出，哽咽到几近窒息。

第0135章 135.没妈妈

协助吴俊峰处理完郭晓媛后事，结束两地奔波重新返回临川，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始终围绕在林蓁左右，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多时，疲惫倦体始终无法陷入深眠。

她沉浸在思绪里，连房间有人走入也不曾察觉。

身畔床垫轻弹下陷，她倏然回神向后，依稀在幽暗中望见少年线条简练的侧脸轮廓，熟悉气息围拢上来，还未来得及启唇出声，忽而就被捏住脚腕。

周牧则拣着她脚踝把她双足拢入掌心，温热大掌紧裹住冰凉足底，暖意贴着皮肤涌入血管，摩挲揉按间，原先冷冻渐渐捂热，干涸眼眶也重新溢出水液，鼻头有些酸胀，胀得她心口不住发疼。

不要这样。

不要对她太好。

所有偷占的幸福，一切见不得光的幸福，都会在审判来临的那一刻……

全部化为乌有。

即便心如明镜，躯体却还是依着本能靠近，靠近她身旁的唯一热源。

林蓁蜷缩在周牧则身侧，像孩子一样用脸颊蹭了蹭他腰，周牧则这才松开手掌移目向下，她顺势把脚丫塞进他小腿间，闭眼轻念了句：

“真暖和啊。”

周牧则摸了摸她头，低声问：“要不要给你塞个热水袋？”

“不要。”她幽叹一声，“反正……到最后都会变冷的。”

周牧则默然不语，林蓁紧挨着身旁热体，冰冻心脏似乎复苏，在当下这一刻，突然很想对他倾诉。

“牧则，”她慢慢开口了，“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

林蓁“嗯”了一声，继续说：“每个人的命运……是不是在出生前就已经定下来了呢？如果是这样……我好像就能接受……”

周牧则垂眸：“接受什么？”

“接受所有不得已的分离。”林蓁喃喃低念。

她虚望着房间一角，幽微话音随思绪静静流淌：

“我刚出生没多久，妈妈就和爸爸离婚了……她当时选择离开，一定是有她的苦衷……虽然我曾经埋怨过她很多次……但是……我不能理所当然认为……我的幸福就应该凌驾在她的幸福之上……”

周牧则抚着她头发，没有说话。

“小时候……村里一起玩的小朋友很多……有几个小男孩特别坏……总是要欺负我……说我是，”她顿了顿，继而才道，“说我是没妈妈的野孩子。”

贴在她后脑的掌心倏尔止顿动作，长久笼覆着她的头皮。

林蓁闭眼往他身旁贴近，嗓音溢得很轻：

“我从来没把这些话当一回事……我知道我是有妈妈的……而且……晓媛姐姐也会保护我，像母鸡保护幼崽一样，帮我把那些乱说话的小孩全部赶走……”

似乎直到这一刻，她的话声才渐渐掺杂水汽，又仿佛隐约漾着笑意：

“虽然我没有妈妈陪着长大……但身边有晓媛姐姐……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

声线有些潮哑，却还是勉力吐字：“姐姐比我大三岁，什么都懂得比我早……月经初潮，是她教我怎么用卫生巾……乳房发育，也是她带我逛街买小背心……”

第0136章 136.更痛苦

“我从小就很崇拜姐姐……因为她针线活做得特别好。”

林蓁停顿下来，似是想到某些美好回忆，声线沾染上一丝笑意：

“我们一起给芭比娃娃做衣服……我总是随便缝两下就扎到手指，只能坐在旁边看姐姐做……做好多好多漂亮裙子给娃娃穿……”

她用力吸了下鼻子，压制住颤息，继续道：

“我之所以选择服装专业……也是因为姐姐……姐姐小时候就梦想……长大后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可是却……可是却连上大学的机会都没有……”

林蓁不自觉攥紧少年衣摆，泪水逐渐模糊视野：

“我答应过姐姐……要替她实现她的梦想……可为什么……可为什么还没等我毕业……她就……”

周牧则沉默地拥住她，掌心抚着她后背轻拍，积压在心底数日的情绪仿佛终于决堤释放，随泪声一起涌出体内。林蓁肩膀抖动到难以控制，颤息堵在鼻腔起伏不顺，幸而周身环着一圈温热，兜住了几近破碎的她。

失去要比不曾拥有更加痛苦。

涕泪交加中，林蓁如此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