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她的意料,贺熠的消化速度十分惊人,而且,大概是拜过去那几年的流浪日子所赐,他虽然师承简禾,却不拘泥于此,而是在这基础上,通读书篇,自行糅杂了各门的招式,剑式极为刁钻恶劣,既无固定的章法,也无必行的招数,不讲究风度,只求以最少的功夫、攻击敌手最脆弱的地方,透漏着说不尽的毒辣与流氓气。

虽说这样的剑法不会被尚君子之风的仙门百家所推崇,但无可否认,它在实战中是制敌的最佳路子。

简禾曾经尝试过纠正他,然而,作战的风格并非自己决定的,而往往与个人性情有关,长年累月,慢慢长成。既已形成,难以改变。后来她也就放弃了,只要不是做坏事,那么,练怎样的剑法,又有何区别呢?

弹指四年过去,贺熠十五岁,已经出落为了青涩而俊俏的少年郎,眉心的红痕越发明艳。在山野中走过,总会惹得大姑娘小姑娘脸颊飞红,频频偷看。

每一年,贺熠的生辰都是在山下过的。世间有很多种庆祝诞辰的方式,贺熠则要吃一碗新鲜滚烫的长寿面才心满意足,每年如此,雷打不动。今年的生辰有些特别,吃完面后,简禾送了一把剑给他。

有了属于自己的剑,意味着他以后可以跟着简禾一起去收魍魉了。

天岂山方圆数十里,皆是荒僻山林,亦是魍魉作怪较多的地方。当然,吃人肉扒人皮、穷凶恶极的魍魉十分少见,更常见的是那种在太阳下山后,在山间游荡的魍魉。它们潜伏在黑暗里,伺机吸取夜归者的阳气,摄其心魂。若是时运太低,还会被它们跟到家里。一旦如此,轻则小病一场,家宅不宁,小孩啼哭不停,重则痴呆失魂,长睡不醒。

村民什么都不懂,自然十分害怕。但其实在懂得仙功的人看来,这些不过是魍魉中的小喽啰,收复是轻而易举的事。这样的境况,简直是为有一技之长的简禾量身定做的。过去的几年,隔三差五地替村民们收复魍魉,简禾几乎被人当成了活神仙。

村民想要重酬她,她都是谢绝,取而代之,只要生活的必需品,比如衣服、山里打回来的兽肉等等,故而过去几年,从未为生计发过愁。有时候,除祟的地方离他们家有点远,简禾会出门三四天,留下贺熠在家看门。

每次被扔下,虽然山还是那个山,屋还是那个屋,但贺熠都觉得无聊顶透,提不起劲儿来。以后终于再也不会被落下了。

贺熠舔舔唇,拔剑出鞘,寒光四溢,是把难得一见的好剑。简禾道:“对了,这把剑还没有刻字,你有没有想要的剑名?”

贺熠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剑身,忽然道:“……弃仙。”

简禾扬眉:“什么?”

贺熠扭头,冲她甜丝丝地勾唇一笑:“我想好啦,它就叫弃仙好了。”

第151章 番外一4

剑名既定, 隔日, 它的剑身就被刻下了两个凌厉瘦长的古字弃仙。

当然, 这把新剑再怎么好, 也是远远及不上那一百多年前,在仙门中掀起过腥风血雨的弃仙的。

虽说剑已经不是原来的剑了,可“弃仙”这个嚣张不祥、大逆不道的剑名,却奇异地从上辈子相随到了这一生, 冥冥中找回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在此之前,简禾一直让贺熠用未开刃的钝剑练习。在初期控制不好身体时,钝剑的好处很明显,那就是不会伤人伤己。但奠好了基础后,它的优点渐渐盖不住缺点了粗钝蛮横的剑身, 已经无法更进一层地提高细微控制力了。偏偏实战又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事儿。真家伙虽说锋利又危险,但这才是贺熠真正需要的。

自从不必再用钝剑来练习后, 贺熠对于修炼的热情前所未有地高涨, 每天午饭后总是缠着简禾陪自己练习。

几年前, 简禾治一个区区三脚猫功夫的贺熠,自然是绰绰有余的。不过, 这种仗着年纪与修为的优势而进行的单方面压制, 在贺熠长大后就消失了。

少年人成长的速度太惊人, 仿佛一夜之间就挣脱了桎梏, 骨骼昼夜不停逐寸拔节。寒暑交叠, 贺熠早已兑现了当初的戏言了, 比简禾高出一个头了。他天赋上乘, 修行提高的速度堪称怪物。更可怕的是,他才十五岁,明日会变成什么样,实在难以估量。简禾现在要出尽全力才能制住他,颇为吃力。稍有不慎或是状态不佳,就会败下阵来。

今天也是这样。山涧中,枯黄的落叶乱飞,一粒沙子不慎飘进了简禾的眼珠子里。她痛得一皱眉,露出了破绽。瞬间,寒光一闪,弃仙的剑尖已经稳稳地抵住了她的要害。若是再往前三寸,就会刺破皮肤。

贺熠手腕一转,将弃仙归鞘,戏谑道:“小禾姐姐呀小禾姐姐,你又输给我啦,这是今天第几回了?”

话说完,没等到回答。

简禾握剑的手背青筋微突,垂着头,一只手徒劳地揉着眼睛,眼中的异物刺激得她泪水不断溢出,却没能把这颗恼人的沙子冲掉。

贺熠原先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发现她在擦眼泪,愕然了半秒,急急忙忙地走了过去:“你怎么了?”

“没什么,沙子进了眼睛……”

贺熠松了口气,拉长声音道:“真拿你没办法,行了,别揉了,越揉越疼,我帮你吹吹吧。”

他捧着简禾的头,迫使她微微抬起下巴来,诱哄道:“我看看。”

彼此挨得太近了,简禾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贺熠竟不是在玩闹,蹙眉看了她红通通的眼角一会儿,微微低头,认认真真地朝她的眼上吹了口气。他这么一折腾,那颗作怪的沙子终于消失了。

“好啦。”贺熠眯眼端详了她一会儿,眼中忽然诡光一闪,道:“小禾姐姐,还好你告诉我是沙子进眼睛了,不然我还以为你是觉得输了太丢脸才哭的呢。”

简禾拍开了他的手:“我才没这么小气,倒是你,最近是卯足了劲儿想给过去的自己找场子对吧?”

贺熠讶异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简禾轻叹一声:“你上次已经试出我不是你的对手了……还非得赢我几次才甘心。”

贺熠将弃仙搭在了肩上,似笑非笑道:“那,小禾姐姐后悔教我了吗?”

“后悔啊。”简禾幽幽道:“这才几年,你就骑到我头上来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贺熠蓦地爆笑出声,捧腹不止。

他一笑,简禾也随之破功,板不住脸了。

天色渐暗,走过山涧的路十分陡峭,来时还好,回时就比较难走了。两人往山下走了没多远,贺熠又自告奋勇、胡搅蛮缠要背着简禾走。简禾正巧犯懒,心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一点也没和他客气,从善如流地爬了上去。

经过某处被树木枝丫遮盖的地方时,简禾来了精神,摇了摇贺熠的肩膀,道:“你看那个泥坑,是不是小时候的你滑下去的那个?”

“这山里的泥坑,不都长一个样吗?”

“说得也是……哎,不对。”简禾斜睨他,哼道:“你记性不是特别好的吗?到底是谁怕丢人,不敢认自己摔过跤的地方啊。”

贺熠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不过,也说不准是我认错了。都这么多年了,那个坑要是还在,也应该早就被雨水冲得不成形了。”贺熠越走越远,带着简禾将那处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简禾放弃纠结,趴回了贺熠身上,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你那时连这么矮的一个坑都爬不上来,现在这座山里,应该没什么东西难得倒你了。”

贺熠懒洋洋道:“小禾姐姐,你太小看我了。就算出了天岂山,也没东西难得倒我。”

“出山……”简禾若有所思:“说起这个,你如今的修为涨得快,一直和同一个人切磋,只会拖累你。你得去见识更多不同的对手,才能精进。”

算算时间,他们已经在天岂山住了四年了。这对于生性漂泊散漫的贺熠来说,在同一个地方待了这么久还不生厌,着实难得。

“可这山里只有我和你呀。难不成我要找那些村民练手吗?”

附近的村民都是些老实的庄稼汉、猎户,看着魁梧壮实,实际根本抵挡不了有灵力的人的一击。贺熠要是真的找他们练剑,明面嘛,叫切磋比武,实际就是猫戏耍老鼠那样的碾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