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边上同小组的人陆续坐进来,涂愿才掀起眼,沙哑地问:“对面还有几个班上课啊,是哪个系的知道么?”

“嗯……信息工程吧。”

“没数学系么?”

“好像没有……”学长奇怪望过来,“怎么了?”

涂愿摇摇头,说随口一问。接下来的每天上午与下午,涂愿都会在不确定的某节课上、他惯坐的位置发现一枚信封,信封里一张熟悉的照片。涂愿并没有再打听什么,每次只视若无睹地收了信。如果张衾打定主意要将这些过往一张接一张陆续“送还”给他,并期待欣赏他的惶恐不安,那必然没有如愿。涂愿记不清当初那三个月自己到底曾传给他多少,大概二十多张是有的。

句牧这一路新手骑行显然并不太顺,意外情况诸如走错路、帐篷被六月咬破等数不胜数,但万幸他只比计划晚了一天,27号傍晚抵达了Q市市区。当时涂愿正完成最后一门开卷的通识课考试,打算尽快交卷,好琢磨下回Z市的列车班次。

出阶梯教室时,整栋教学楼浸在专注与安静氛围中,墙外不知第几场雪正默默飘洒。涂愿边戴手套边往大门走,就见防滑垫边上张衾竟站那儿“等”他。可见,照片总算是还完了。

“你还挺念旧,”涂愿打量他一眼,“还有别的事儿么?”

张衾波澜不惊地盯住涂愿面庞,好似但凡涂愿脸上露出一丝裂隙,他便会钻进去咬死不放。

“你连我读什么专业都不知道。”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涂愿没回话,心中抑住迟来的忐忑。以前那个会跋扈地威胁人的张衾顶多只是个充满恶意的小孩,而那时的涂愿却是个没穿鞋的疯子,所以一眼看透他,所以说掐他命喉便能掐他命喉。如今现状却大为不同,涂愿得掂量着来。

“原来你喜欢计算机啊,那咱们仍然挨得挺近……”他语气平静,喃喃思索,好似两人是什么阔别再见的好友,“啊,我早该想到的,你当时不是那什么,还把我手机也……”

涂愿已经挪动步子,打算从他面前走过了。张衾的声音于是戛然而止,但涂愿犹豫了一秒,终于还是回头主动说道:“你家出事跟我没关系。”

面对这声勉强算作解释的句子,张衾古怪地嗤笑了下,耸耸肩。涂愿见状,疾步离开。他只觉张衾身周有道旋涡似的劲儿,能叫人一触即汩没,如冬日的夜,只消几分钟便黑得彻底。涂愿令自己每一步都踩在路灯光里,仿佛这样才安全些。没多久,他还是忍不住牙根紧咬,渐渐开始在心里清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像只随时都可能投入死战的隐忍怒兽。哪怕一粒尘埃,只要属于他,他都要攥紧,不容失去。

小狐狸“野性”难规训,时有出格越界、不择手段。以前的他满不在意,但如今的他,想改。

羽绒服里的手机陆续震了好几分钟,才突然令他回神。他涂愿,并不是个需要靠路灯光取暖的可怜虫呀,这个充满暖意的认知醍醐灌顶平复了涂愿敏感的神经。兴许意识到涂愿接电话不方便,句牧又转战微信,发了好几张意义不明的骑车自拍。大冬天只穿单衣,还汗湿透了。涂愿以为他玩得太疯,不禁皱眉,手指直接点到输入框要叫他穿衣服,结果便瞅见最底端新的消息图片:和Q大东北门石狮子的下半身合影这雄狮胯下的命根子雕刻得独树一帜,只要是Q大学生都铁定错看不了。

【我这么可爱,你再不来接我,我就要被拐卖了!】

涂愿一愣,这便就朝东北门跑去。好一阵后,他才记起要与句牧重新确认位置。然而电话一通,句牧却抢在他前面大嗓门地问:“宝,离你最近的是哪个门啊?”

涂愿想了想,大约是东门,但这不重要。

“你就在那儿等我!”他热切地喊道。

涂愿从没像现在一样认识到奔跑竟是如此愉悦的事。风吹得越冷,眼眶越温暖。小狗每次向他跑来时那种竭尽全力的快乐,原来近在咫尺。

分明夜色深浓,路灯也没全部开启,两人的目光却还是轻而易举碰撞在校门口。半刻也没迟疑,兴奋促使涂愿扑向句牧。句牧怀抱张开,迎搂来人的瞬间,彼此似乎嵌回对方心窝。厚重的羽绒服摩擦出声,一如紧紧相拥的他俩有些麻乱笨拙,还有个疯狂扒拉他俩裤脚、要摇断小尾巴的六月,更笨拙。

“跑得好快呀,哈……原来小愿跑这么快。”

句牧激动地压低嗓音,有些哽塞。那带着薄茧、干燥温暖的手心像如期而至的神迹,令涂愿起鸡皮疙瘩。他侧过头,唇鼻无声地贴靠句牧颈间,好似自己与他已欣喜变成寒冬中的一簇火苗。

等渐渐心尖的激浪平息,涂愿才觉闻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香甜,草莓味的。

“……吃什么了,这么甜呀?”他声音轻软,甚至不知道这香甜嗅觉是现实还是自己心情所致。

半天不见句牧吭声,涂愿微微睁眼,余光就瞅到滚在脚边显然被六月玩了很久的“白气球”,草莓味的。果然两人一下子视线相对,笑意扩大的弧度同步。

“是它……偏要玩球!”句牧舔舔还残留点油润的嘴角。

六月无辜地甩甩耳朵。

“我的崽,”涂愿终于温柔将它抱起来,“长……好看了。”

“哪有,”句牧诚实地拆台,揪了揪六月腮帮的乱毛,“还丑着呢。”

涂愿忙捂住乖崽的耳朵,把“气球”踹向句牧让他闭嘴。句牧咧起笑,灵活躲开,踢了回去。在涂愿怀里的六月迫不及待扑棱,也加入了这奇怪的战场。于是无视旁人的目光,这晚上,一支避孕套雀跃地弹跳不停,完成了它的使命。

偷渡一只狗进宾馆可不是容易事儿,好在六月知道躲背包里,伶俐安静。开了房,风尘仆仆奔波了这么些天的六月率先冲进浴室撒欢。折腾好一会后,盯着擦干净的六月乖乖出去并缩床边浴巾上趴好,涂愿才回过头来收拾另一只大狗。刚转身,胡茬刮一半的句牧就凑上脑袋亲他。

“扎人……”涂愿被他惹得发痒发笑。

两人气息终于无挂无碍地缠到一处,对于重新熟悉彼此的身体,渴待极了。早便湿透了的内衣裤紧扒在身上,热气氤氲中多拉扯半秒都嫌慢。内裤还颤巍地卡在涂愿膝窝,句牧就急急托起他一条腿。髋一顶,肉棒撞到一块儿。下半身难舍难分,同时掐捏涂愿屁股的手还重得很,臀肉带拉着阴唇很快摩擦火热。

涂愿痛爽哼吟,越发抱紧胸前句牧的脑袋。埋进他奶子里的脸又蹭又挤,口水和喘息交织。他怪喜欢小狗这副恨不得多长几张嘴亲他、多长几只手摸他的模样。粗屌都压穴口了,句牧还抬起五迷三道的眼神,记得喃一句:“我插了啊……”

厚磨砂的玻璃门映出一片肉色,起起伏伏晃了半个钟头。六月先开始还警觉地盯着瞄,不多久便眼皮打架,困睡着,打起呼噜。

这一个多星期赶路句牧也没察觉多累,倒是洗完澡躺床后,把涂愿圈怀里那么一抱,疲倦感竟泄闸而出般涌上头。但他舍不得小愿的温言腻语、小愿的绵柔目光,便始终撑着意识。

“亲一亲,睡觉。”涂愿摸摸他的脸,说。

于是唇瓣贴一起柔缓地吮了几下,而后,本能促使句牧继续往下索求:下巴、喉结、锁骨,一路贴游皮肤亲到腰腹。肚脐被连连啄吻,涂愿舒服得心都酥麻,眼半阖,指头摩挲起句牧发根,只感觉又要擦枪走火。不料几秒后,句牧却渐渐没了动静。涂愿恍惚低眼一瞧,便见他脸枕自己肚皮上,已经呼吸深长平稳,睡着了。

顾惜的情绪于涂愿眼中溢出,他顿了顿,身子轻滑下去几分,重新将句牧搂胸前。臂弯承不下这样厚实的大块头,但毋庸置疑,他还是他的小狗。

第二天上午,句牧迷糊中去捞身边的温度,结果惊觉空落落的,惺忪的眼一下震醒。闯进眼帘的,只有六月毛茸茸的一颗大脑袋,似乎等他起床很久了。涂愿有写便签留言,说回寝室收拾东西,叫句牧饿了先吃饭。

谁都知道饿了吃饭,放句牧这偶尔却行不通。即便睁眼看到“饭”这个字眼,他就开始肚肠如雷鸣般作响,但脑子执拗,一想到昨天因太晚而没能与涂愿吃上见面后的第一顿饭,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份仪式感。

外卖送来的几个菜渐渐都凉了半截,那头暴风吸入最后一颗狗粮的六月十分不解,它叼着自己的磨牙棒零食挨到句牧脚边啃,可欢快神气了。

涂愿背着包一进门,瞅见窗边桌上没开封的饭盒,立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句牧缩椅子里,六月缩他怀里,都正认真单纯地做一件事,等待。而这几个小时里,句牧甚至没有一句询问与催促。

直到坐进已经为他拉开的椅子,涂愿都还有些出神。手里被句牧塞进筷子,见到他很开心地宣布吃饭。两个人一起吃饭,在他人生很多个瞬间都是件挺要紧且郑重的事。涂愿记起他从破败的躯壳中睡醒的那天,听见句牧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饿不饿,等他开饭。

其实,他让句牧等待过很多很多次,比之那些,一顿饭当真微不足道。但就在此刻,细腻的思绪悄无声息温热了涂愿眼眶。他然后也学对面的小狗换上勺子,默默舀一大口饭菜送进嘴里。句牧望向他的举动,不禁愣了下,鼓着腮帮忘了嚼。

“好吃呀?”

“好吃呀。”涂愿咽下没什么温度的食物,真心回道。

【作家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