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1 / 1)

蔺承佑离了座,滕玉意忙要跟出去,结果因为碰到外头的日光,眼前突然一黑,等到回过神,便到了一处衙门办事阁之类的处所。

窗旁有条案和书架,严司直坐在桌案边翻看卷宗,蔺承佑抱着胳膊背靠搁架,皱眉思量着什么。

夜色已深,两人仍在大理寺忙碌。

“刚着手调查武绮,她就暴病而亡。”严司直深深叹气,“时机未免太凑巧,偏偏验尸验不出端倪,先前还怀疑此事与武中丞有关,现在是不是可以排除他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即便害怕我们因为武绮查到他身上,他也不至于心狠到提前杀害自己的女儿。”

说完这话,半天未听到蔺承佑接腔,严司直回头:“蔺评事,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到底何时走漏了风声?”蔺承佑蹙眉,“滕娘子的案子疑点重重,大理寺的调查重点一直放在彭震及其枭众身上,谁能这么快察觉我们已经怀疑武绮了?”

严司直怔了怔:“总归是近几日走漏的风声,问题要么出在你身上,要么出在我身上。你我都好好想想,最近都去过何处见过什么人?”

说罢,一面回忆,一面将自己近几日的行踪一桩桩说出来。

蔺承佑忽道:“那日在紫云楼,昌宜当着众人的面问武绮为何爱穿红裳。她有此一问,自是因为那日我拿着长安仕女的名单过去找她们,我将武二娘和邓娘子的名字混在其中,问她们对哪位仕女印象最深,昌宜和阿芝并不知晓我的目的,便随口说了几句,昌宜毕竟是太子的亲妹妹,或许那次之后她也觉得平日总能看到武绮出现在太子周围,于是有了当日那一问。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只是闲谈,落在有心人耳里自是不同。”

严司直一惊:“能进紫云楼的人,少说是朝廷三品以上官员,莫非真是武中丞?”

蔺承佑眼波微动:“让我想想,当时在座的都有哪些人……”

滕玉意边听边在屋内游荡,不知不觉到了桌边,低头就看见两宗案卷上分别写着“卢兆安案”、“杜庭兰案”。

两份案宗都摊开着,上头写着卢兆安如何用相思蛊设计阿姐和郑霜银、如何因为嫌阿姐碍事起了杀机、末了又是如何于上巳节当晚在月灯阁的竹林外勒毙阿姐……等等犯案始末。

只在杀人企图那一栏写了两个字:存疑。

案宗上那端正的字迹估计出自严司直之手,但“存疑”两个字分明是蔺承佑的字迹。

滕玉意心下怃然,虽说早已从李淮固口里得知阿姐的案子是蔺承佑破的,但亲眼看到这些,仍大受触动,飘飘荡荡挪到蔺承佑的背后,默默从后头贴着他。

蔺承佑像是察觉到什么,冷不丁回头。

严司直一愣:“怎么了?”

蔺承佑环顾四周:“怪了,最近老感觉身后有人。”

“莫不是有鬼祟路过?但以蔺评事的法力,该能瞧见才是。”

滕玉意突然起了玩心,踮起脚尖把自己的脸庞送到蔺承佑眼前,只恨蔺承佑的视线只顾在她上方游移,依旧没发现她的存在。

滕玉意故意用手在蔺承佑眼前划来划去,却听严司直讶道:“不知不觉都过了子时了。蔺评事,你先回吧,待我整理好卷宗,我也回去歇寝了。”

“不急,我再从头到尾捋一捋。”蔺承佑随手拿起一份录簿在对桌坐下,歪靠着椅背翻阅线索。

严司直捉袖提笔,温声问道:“蔺评事,你以前是不是认得滕将军的女儿?出事那晚你那么快就赶到了滕府,事发后你又查得格外用心。"

滕玉意靠在桌边托腮望着蔺承佑,蔺承佑专注地翻看录簿上的线索:“算是认识,幼时我贪玩差点溺死,就是这位膝娘子救的我,可惜当时也没问清她是谁家的孩子就与她走散了,这些年找她,无非是想当面补个谢’字,只可惜严司直愕了愕,叹气道:“原来如此。"

他完慰简承佑:“此案错综复杂,换旁人未必查得出真相,落到菌评事手里就不一样了,你也说过这世上就没有你破不了的案子,只要能尽快找到凶手,膝娘子泉下有知,至少能安心投胎了。”

蔺承佑目露思索:“但朦娘子的命格似乎”

想了想又把活咽回去:“罢了。”

滕玉意待要挨着蔺承佑坐下,猛不防身子被人向后一拽,等到双脚站稳,意外到了一座清幽的庭院里,庭前花落无声,花树上春莺鸣嗽,廊下盘腿坐着两个白胖的小道童,齐齐打着吨。

“绝圣、弃智。“滕玉意又惊又喜,近前唤了两声,绝圣和弃智毫无反应,滕玉意暗觉好笑,待要逗他们打个喷嚏,但没等她将指头凑到两人园乎乎的脸蛋前,主屋里就飘出熟悉的话声。

“荒唐!腾娘子命格古怪又如何,那也是她祖上的余孽所致,你敢帮她借命,就不怕反噬到自己身上?”是清虚子的声音。

滕玉意耳边一轰,忙飘到窗扉前往里看,就看到蔺承佑懒洋洋歪靠在榻上,被师公呵斥一顿也不恼,只随手扔开手里的弹弓:“徒孙当然怕,但您老也说了,这是迄今您见过的最凶的一次错勾咒,若是无人帮忙操持,膝娘子和膝将军会一次次枉死,直到偿还完所有诅咒为止。

“命该如此。“清虚子打断徒孙,“你我谁也帮不上忙!““未必就帮不上忙,徒孙看过那本《魂经》了,现在两个法子:换命格或是借出寿元。前者就如当年您和缘觉方丈所做的那样,直接为蕙妃和怡妃替换命格,但这法子只能救下一人,并且前提是隧娘子身上只剩一道诅咒了,不然下下辈子还是会惨死。后者,就是直接以寿元相赠,最好是福大命大之人自愿相送,又或者取自大奸大恶之徒。您老也算过了,朦娘子的某位挚亲帮她求到了一段福缘,若是再加上一点借来的寿元,兴许膝娘子下辈子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造化,这点造化,刚好助她和腾将军破咒,咒一破,可就一劳永逸了。"

清虚子喟叹:“这是逆天之举,再怎样都会有损阴德,师公也从未听说有人能破得了错勾咒。”

蔺承佑翻身坐起:“那可未必,事在人为。您老也常说,知恩不报也会损阴德,当年徒孙答应帮那位小恩人找她阿娘,未了却舍她而去,之后滕娘子罹难,徒孙又因为差了一步没能相救徒孙欠她一条命是事实,如今知道这位恩人下辈子还会惨死,总归有点于心不忍。”

“看来你已经打定主意了?”清虚子嗓门拔高,“你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多半是觉得用邪术借出一点寿元也没什么了不起。师公今日把话给你说明白,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尽管抓到凶手帮膝娘子报仇雪恨,胆敢擅用邪术,不必你爷娘动手,师公亲自打断你的腿!”

滕玉意扒在窗扉上听得入神,却听蔺承佑喝道:“谁。“话音未落,窗内袭来一个符团,滕玉意忙往旁一躲,起身时却发现耳边极为嘈杂,错愕四顾,面前不知不觉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门,火光熊熊燃烧,映亮整片天际,城墙下骏马和人影纷乱交错,呼喊声直冲云霄,雪浪般的刀光中,不断有人从马上跌落。

滕玉意胆战心惊,急忙环顾周围,禁军历来驻扎在皇城左右,南有玄武门,北有玄德门,眼前的是白虎门,看这架势,莫非有叛军要攻打禁苑?

这须臾工夫,有东西滚到滕玉意脚下,滕玉意低头一看,竟是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她一吓,此地箭矢如雨,稍有不慎便会丢命,连忙往后退离,转头在人群中找寻蔺承佑的身影:“蔺承佑!蔺承佑!"

冷不防对面一根箭矢射向她的眉心,滕玉意忙要闪躲,那支箭却穿过她的虚渺的身影,径直射中她身后的一个人。

滕玉意回头望,空气里血雾四溅,腥浓的气息直冲她的鼻端,被射中的那人身型矮小,中箭后跟跄退步,拼命捂住伤口。

滕玉意目色一厉,静尘师太!

静尘师太嘶声怒斥左右:“还不明白吗?我等中计了!如今白虎门周围都是禁军,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那日在部坊府,成王世子中的只是一支寻常的箭矢,伤势是真的,毒却是假的,此局如此周密,军中所有人都被骗过去了,今晚多半要事败!快去告诉敏郎早做准备。”

滕玉意忙要追上前,那边却有个矮小的男子纵马而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一把将静尘师太捞起。

静尘师太:“师兄!”

滕玉意暗自打量那人,看来这人文清散人了,许是常年躲在郡王府地窖中的缘故,文清散人肤色有一种奇异的惨白,毛发稀稀拉拉,远看如枯草一样,但他武功出神入化,一路砍杀如入无人之境。

“现在说事败还早得很!”文清散人暴声吃喝,“跟我走!今晚无论如何要先护送敏郎离开长安,若连他也被困住,就是必败之局了,尔等听明白了?”

“是!”

滕玉意奔跑中跌了一胶,爬起来一看,却到了大明宫的麟德殿前。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厮杀声不知何时消逝了,四下里安静得出奇,殿前金甲葆戈,禁军们手持刀戟屏息等候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