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1 / 1)

这该死的耐重!

蔺承佑口里虽然问了一句,哪顾得上回头去捡,使出轻功狂奔一晌,眼看出口就在前方,可就在这时候,那洪亮温和的嗓音却从前头传来:“这位檀越,可替贫僧讨着水了?”

蔺承佑猛地刹住脚步,就见一个白面和尚摇着蒲扇慢慢从大殿尽头踱过来。

蔺承佑面色变了几变,默了一晌,忽然笑道:“这位法师看着好面生,不知打哪来的?”

64、第 64 章

和尚轻摇蒲扇:“贫僧自是打‘来处’来,说好了由这位檀越帮着取水,却迟迟不见她回转,贫僧好生焦渴,只得冒昧寻过来了。小檀越,你叫贫僧好等。”

他手中的蒲扇每摇一下,殿中油灯的火焰就齐齐摇曳一下,偌大一座地殿,一忽儿明,一忽儿暗,与此同时,四周仿佛迅速氤氲开一股看不见的热气,顷刻间变得燠热起来。

滕玉意暗暗心惊,仰头看蔺承佑,才发现他鬓边也迸出了豆大的汗珠。

蔺承佑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她年纪小不懂事,难免有些冒失之处,法师明心见性,何必与她计较,要喝水还不简单,我上去替法师讨来便是。”

和尚却摇头叹道:“罪过罪过。所谓愁欲之火,焰于心中,贫僧渴得久了,区区一杯水怕是浇不灭了,如今只有多消解几回,方能浇灭这团火了。”

说话这工夫,地殿中的热气又加重了几分,空气吸到鼻腔里,隐约有灼热之感。

滕玉意心惊肉跳,这耐重的法力,远比她想的要可怖,仿佛一刹那间,这地方就变成了修罗地狱中的某一层。和尚说他焦渴,就叫他们百倍焦渴。若是再滞留在此,她和蔺承佑很快就会被烤成人干。

蔺承佑眼皮一跳,忽笑道:“法师这话提醒我了。听说方才在桃林中,法师出的谜局一下子就被堪破了,这地殿机关重重,法师未必找得到出口,在底下盘桓久了,难免觉得焦躁。既碰巧遇上了,不如就由某带法师一同出地宫,地殿中无水,上头却是要多少有多少,到了上头,法师的烦渴自有法子消解。”

一边说着,一边径直朝和尚走去。

滕玉意益发心慌,这和尚诡计多端,出口绝不可能还在原来的位置,若是还按照原来的路线走,定然会被困死在此处,忽又想到,这道理蔺承佑绝不可能不懂,他突然这样激惹和尚,分明是兵行险招,别忘了这和尚自号“藏机”,这样做或许能绝处逢生。

蔺承佑虽决定铤而走险,却怕滕玉意不明白他的意思,走动时,特地垂眸看了滕玉意一眼,滕玉意恰好也正望着他,她像是受不住殿里的这份闷热,脸颊早已灿若红霞,然而双眸澄澈,分明早已领会他的意图。

他心下稍安,换作是五道,或是绝胜和弃智,少不得还得多丢几个眼色,不,遇到这样的险境,哪怕他使眼色使得眼角抽筋,也未必能立即会意。

他穿过大殿朝和尚走去,妖经上列举煞魅妖魔时,往往会详述某物的弱点,譬如尸邪,妖经上就说它的要害是一对獠牙。

可关于耐重,妖经上只说此物遁入魔道前,乃是修罗道的一位护法北天王,至于它有什么弱点,妖经上却未详加描述,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此物酷爱与人斗智辩机。

他决定利用这个赌一把,但心里实则并无多大把握。

和尚脸上挂着笑容,并不曾挪步。

眼看离和尚越来越近,蔺承佑面上不动声色,鬓边的汗水却滑落下来。

可就在这时候,角落里突然有了动静,蔺承佑和滕玉意循声望过去,讶然发现地殿的西北角突然多了个小沙弥,小沙弥手持扫帚,低头扫着地。

紧接着,东北、西南、东南,三个角落也多了一位小沙弥,也都各自拿着一把扫帚默默扫着地,四位扫地僧模样和年纪一模一样,连扫地的节律也几乎一样。

于是原本寂静的地室里,突然多了“沙沙沙”的扫地声。

仔细看去,发现小沙弥们背上的缁衣上各自写了几个字,像是各人的法号,用来区别四人。

和尚蔼然摇着蒲扇:“一位檀越言而无信,贫僧怎知另一位檀越不会去而不返(注1)。贫僧累极渴极,实在走不动了,不如由贫僧座下的四弟子随檀越走一趟,有人相随,也不怕檀越不替和尚取水来。”

滕玉意脑中紧绷的弦一松,谜题来了!这和尚自命不凡,被蔺承佑一激,果然忍不住出谜。有谜题就意味着能破局,蔺承佑赌赢了!她几乎能感觉到蔺承佑胸膛里的心在猛烈跳动。

四弟子,和尚的四弟子她紧张地打量地殿四角,四个小沙弥年纪和长相一模一样,也不知谁是长谁是幼。

蔺承佑笑了起来:“好说,法师可说准了,不是大弟子、也不是二弟子,更不是三弟子。找到法师的四弟子,我们就能带他上去取水了。”

和尚用蒲扇搔了搔自己的后项,乐陶陶地说:“阿弥陀佛,贫僧不打诳语。”

蔺承佑环顾四周,小沙弥神情木然地扫着地,问是绝对问不出来的,和尚虽出了谜题,给他们的时辰不多了。殿中越来越热,他的胸膛简直像着了火,凭他的修为尚且如此,滕玉意更捱不了多久。

他心念飞转,把滕玉意从臂弯里放下来,低声道:“你去瞧瞧后头两个沙弥背上写着什么字。”

滕玉意被热浪冲击得心烦意乱,闻言忙点点头,先朝西南角跑去,随即又去瞧东南角的小沙弥。

锁魂豸被殿中邪气一冲,早已化作了坚硬的铁链,随着她的跑动,叮叮当当作响。

滕玉意很快就瞧清楚了,一个沙弥背上写着“定能”,一个则写着“定慧”。

蔺承佑瞧见的那两个,则一个是“定吉”,一个是“定戒”。

滕玉意回到蔺承佑身边一说,两人眉头都锁了起来,从面上看,这四个法号毫无章法可言。

滕玉意埋头寻思一晌,忽用眼睛看了看的那个叫“定慧”的沙弥,低声蔺承佑道:“《坛经》有谒:‘诸恶莫作名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东北角那个名叫定戒,东南角那个则叫定慧,两子各谒一角,从顺序来说,第四子可不就是”

蔺承佑顺着瞧过去,这推论倒是有点道理,除了此谒,《坛经》另有一谒,叫“吾戒定慧,劝大根智人”。吾-戒-定-慧,又把三子的法号包涵其中。若猜“定慧”,顺序则再次相吻合。

但他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滕玉意虽然猜测一番,心里却也并不十分笃定,身周被滚滚热气包裹,能维持脑子的清明已是不易。她呼吸也发烫,皮肤也发烫,就连头发丝都要燃起来了。再捱片刻,说不定连五脏六腑都会被烤成焦炭。

蔺承佑也仿佛置身炼狱,那份焦灼简直无法纾解,身上的衣裳里外几层全湿透了,重重地贴在身上。他心里油煎火燎,若不是理智尚存,真想把外裳脱掉。饶是如此,他也无法控制自己,一边盯着那四个沙弥猜谜题,一边无意识松了松圆领襴衫里的雪白襌衣领口。

滕玉意整个人如同炙架上烤,见状,忙也背过身悄悄松松自己的领口,蔺承佑余光瞥见,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但眼下活命要紧,也顾不上替她和自己尴尬,他正要转过身去,脑中倏地白光一闪。滕玉意也飞快转过身来,红唇微张,分明想到了什么。

衣裳!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四个小沙弥的法号可是写在缁衣上,耐重这样做,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方便他们瞧清楚四人的法号。

定能、定慧、定吉、定戒,再加上衣裳,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上来,准备走。“蔺承佑背转身。

迷局已堪破,滕玉意知道蔺承佑要带她逃了,二话不说跑到他背后,两首攀上他的肩膀,蔺承佑背起滕玉意,对西北角的小沙弥笑道:“定吉阇梨,跟我们上去取水去吧。”

耐重在一旁笑道:“贫僧这谜题当解,也当释,檀越若是说不出个缘由,贫僧怎知檀越是解了谜题,抑或是凑巧蒙中了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