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原的五官逐渐熔化,模糊怪异。他变成了其他人。
看着逐渐被海吞没的太阳,陶悦突然想哭,随即眼泪就掉下。
“你哭什么。”
“没有。”
随手擦了一下脸,陶悦指着海面,看向陈原笑着说:“你看,太阳落山了。”
陈原没有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只注视着陶悦,暖橙色柔光中虚幻的笑容,脸颊挂着泪珠。
他突然觉得,就算在很久以后想起陶悦,也会是这一幕。
陈原笑了。连他自己都毫无察觉。
然后他看向海面,说:“像个大鸭蛋黄。”
陶悦笑得更厉害,轻声说了句:“文盲。”
第0038章 你恨我
日落后是大片晚霞,但消散得很快,趁着天没完全黑,陈原带着陶悦下山。刚离开没几步开始下雨。
“这天气比你还难琢磨。”陈原牵着陶悦的手跑着。
陶悦跟在他身后,莫名咯咯笑着。感觉在雨中奔跑很好玩。
但很快她就觉得不好玩,雨势渐大,踩在泥泞的地面不可避免地弄脏鞋子和裙摆。雨穿过他们的发,他们穿过山林,回到车上后两人都淋得狼狈不堪。
踢掉鞋子,陶悦找出纸巾擦脚。干净的毛巾扔到她脑袋上,拽开毛巾一看,陶悦笑了:“正经人谁在车上放毛巾?”
“我这不是考虑周到吗?”说着陈原夺过毛巾,轻柔地替她擦着头发。窗外风雨大乱,雨滴沉重地砸着玻璃,车内空气却逐渐升温,陈原擦头发的动作逐渐停止,不自觉与她额头相抵,灼热的气息烫在一起,在嘴唇快相触之时,陶悦轻微地错过脸,陈原能清晰地看到她眼皮上的血管,蝶翼般颤动的睫毛,被遮挡住的黑眸,潜隐着他不敢深究的情绪。他没再继续,后退之际,温热湿润的柔软覆在唇上。陶悦主动轻吻着陈原。
呼吸交织间,轻吻逐渐演变为窒息的掠夺游戏。白光骤闪,片刻过后,雷声轰鸣,陶悦揽着陈原脖颈的手臂随之收紧,倾满恨意一般,似乎要将他勒死。雨占领整个世界,仿佛漂浮在寒冷阴暗的海面,只有属于他们的密闭岛屿是安全的。可即便相拥得再紧,陈原的心脏仍沉浸在方才雷鸣的瑟缩中,被冷浸透。脑海中她下意识的躲避与悬崖上的笑容重叠。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冷。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在意。窗外的雨遽然令他恐惧。依旧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充满暴力与狂乱,嘶吼叫嚣着,不像海浪,像是一种宣泄与诅咒。
陶悦像从海里爬出来的海妖,目的是蛊惑他,让他的尸骨葬身于深海。她在吻自己。可是,他明明察觉到她的抗拒,她还是主动吻他。
“你恨我。”陈原的声音低哑,在雨声中有些模糊。
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陶悦笑出声:“难道你爱我?”
恰好一道惨白闪电,她的脸被映照得陌生如鬼魅。
陈原也笑了起来。启动车子。
不知道。但是想就这样带着她开车冲下悬崖。凶猛的浪会撞碎这辆车,紧接着将他们击碎。然后,他们的身体碎片随着洋流遍布整片海洋,一起彻底消失。
陶悦好奇怪。她有时候看自己的眼神好奇怪。不像恨,不像讨厌,不像喜欢,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慈悲,不包含任何廉价犯贱的同情。天生的慈悲。
为什么会有期待的感觉。对那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有所期待。非常怪异。而且对象还是陶悦这种乡下妹,小偷,精神病。
只要陪着他就好了。多余的不需要。
讨厌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追着宋倾遥的场景。一遍遍被拒绝,又一遍遍坚持地去追。回到大学时期,给他最幸福最甜蜜幻觉的人,也一遍遍推开他。
最后,用自己的死报复他。
太愚蠢了。她死了又怎么样呢。自己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依旧有钱,左拥右抱,逍遥快活,无法无天。所以她为什么要去死。
陶悦会死吗。
他总觉得陶悦很容易死。又觉得她永远不会死。在她朝自己喉咙割去的时候,陈原就觉得她这种杂草,蟑螂,反而更死不掉。
即便下着暴雨,路况不清晰,车速也越来越快。
激情冷淡得莫名其妙。在她开玩笑地反问过后,陈原便没再说话。
他又飙车。陶悦疲惫地歪过头,看向模糊的窗外。仿佛看到这辆车腾空飞出去,他们被挤压得粉碎,车和尸体被拖走,大雨将鲜血冲刷干净。太阳照常升起。于是什么都没发生。
第0039章 蓝色鸢尾
海边那日回来后,陶悦对陈原的态度好很多。她越来越频繁地主动抱自己,喜欢揉他的脑袋,然后温柔地亲亲脸颊,亲亲嘴唇。对他也不再是那种略带讨好的乖顺,他们之间的相处,也变得很自然的。
陈原想,陶悦就是吃软不吃硬的,她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那他们这算是在谈恋爱吧?
只拿了两周的药。药物很管用,至少入睡前不会听到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幻觉出现的次数也在减少,副作用就是多眠。每日不厌其烦盯着她吃药的人不在,她也有自己好好吃药,没有断药或者扔药。
陈原不想陪她去医院,他说让其别人陪陶悦去,因为他讨厌医院,讨厌沾染到那些死人气息,医院几乎全是被病痛、贫穷和绝望折磨得死气沉沉的面孔,令他感到厌烦与晦气。陶悦却缠着陈原说:我们去海边好不好。这次我要穿上次买的那条蓝色裙子。
陶悦买了条水蓝色长裙。
她说去海边要穿蓝色。
想了想。陈原答应。他想看那条裙子。
暴烈的太阳霸道地侵占每一丝缝隙,每一隅角落,任何黑暗都无处遁形般。陈原靠着车门抽烟,他常年不见光的苍白皮肤被这光亮灼得生疼。世界从未如此清晰过,不同于下过雨的清晰,这种清晰穿透五感,连跳跃在阳光中的粉尘味道他都能闻到,嬉笑的男女路过他们说的话他能听得一清二楚,十分无趣,在讨论哪个口味雪糕最好吃,讨人厌的小孩被母亲拖着走过,表情欠揍,眼睛死死盯着他,陈原能清晰地看到他鼻子下的水痕,连远处小摊舒芙蕾的味道他都能分辨出来,抹茶,草莓,奶油味混杂着海的腥味,作呕的甜腻味纠缠过来。一切清晰得仿佛回光返照。他是要死了吗。
陈原莫名地觉得。陶悦是不是要逃跑。
她不至于那么蠢,当着自己的面跑。可是她跑向便利店的背影,就像在逃离他。她奔跑的背影在陈原眼中如同抽帧的电影画面,蓝色的身形定格成蓝色像素块,又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儿,像一颗蓝色气泡,接着“噼啪”一声破裂,消失,溶在空气中,溶在灰尘中,溶在他触碰不到的世界。
她说去买水喝,陈原说好,他抽根烟。他应该紧跟着陶悦才是。如果陶悦跑了怎么办,老鼠最擅长逃跑。
他开始急躁起来,猛地深吸一口香烟,随即将剩下大半截扔到地上,烦躁地蹍灭。
又想,走就走吧,滚蛋吧。他觉得烦了,腻味了。再继续下去,他想要的就更多,更难得到。那些有什么意思呢,会把他拽入污泥,变得比陶悦这种底层人还肮脏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