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着病也想发脾气,看了眼床头柜,花瓶已经撤走,又看了眼远处桌面上的玻璃杯,没力气,算了。陶悦说,你滚吧。傻逼。

陈原可能就是贱。被骂了后才走到桌子边,重新拿个杯子,倒满,端过来,双手递到陶悦面前。

贱。

陶悦差点没骂出来。起身接过水慢慢地喝。喝了小半杯放到床头柜上,躺下就闭上眼想睡觉。难受得不行。不是挨打就是生病。她为什么这么惨。开始自暴自弃地想,死了算了。

陈原看着她,意外地没烦她,只是安静地待着。只是床边坐着一个神经病,她怎么都睡不安稳,半晌,陶悦睁眼,坐起身,一气呵成,幽幽盯着陈原,语气十分认真郑重:“陈原,对不起。”

“我不应该说你恋母。不应该打你几十巴掌。”

“但是你也差点把我打死了。”

“咱们握手和解吧。像那个,你知道兵乓外交吗?中美友谊第一步。然后,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说完伸出手,要跟陈原握手。

在陶悦的角度,她发言的语气,风度,跟外交官似的,大方,自信。可在陈原看来,她眼神飘忽,语调含糊,说的话他也听不懂,跟精神病犯病似的。

陈原没说话,看着她僵在半空的手,紧皱着眉。

“你的药在哪儿?”

不识抬举。陶悦突然扑过去,一巴掌打在陈原脸上。猝不及防挨病号一巴掌,第二巴掌又袭来,陈原赶紧推开她,陶悦全部的力气都用在那一巴掌,被这么一推,人就软绵绵摔在地上。

她精神病犯了吧。生病力气还这么大。陈原无缘无故又挨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人跟罩在寺庙的钟里一样被撞了下,嗡嗡的。看着地上的人,一股无名火腾地起来,踹人瘾又犯了,起身,抬脚,一气呵成,最后在选定目标的时候犹豫一瞬,用力踹在椅子上,伴随巨大的响声,作为临时发泄对象的椅子被踹飞出去撞到硬物才倒地。陈原刚觉得怒火消了点,一杯水泼到脸上,接着玻璃杯砸碎在陈原额头。

一声惨叫,陈原捂着额头,几秒后温热的液体流出,浸湿眼眶,一句“操你妈”堵在喉咙,疼得说不出。

躬着身子半天,缓过来一点,陈原憋出一句:“你恩将仇报啊。”她叫自己给她倒水合着就是为了拿杯子砸自己。还说什么和解。而且要说和解也该由他来说。陈原疼得大脑空白,接着他想着再也不找陶悦了,每次都把他打流血。这个神经病!

陶悦却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我想吐……我感觉我要死了……”

她说完开始干呕,一边干呕一边涕泗横流,狼狈得要死,于是将脸藏得更深。

尖锐的疼痛转为跳动的钝痛,陈原抽出大半包纸巾捂在伤口,能感觉到细碎的玻璃残留在伤口处,他顾不得。额头出了一层冷汗,挣扎着去找陶悦的药,床头柜的抽屉里空空如也,失血的同时也令他失去耐心,用力摔上抽屉,陶悦被响声吓得发抖,哭得更厉害。陈原起身走到桌子边,又去到沙发边,在沙发上的包里翻出几瓶药,都只剩几颗,每样倒出一粒,陈原捂着脑袋走到陶悦身边,她还在哭,趴在地上,长发包裹着她,陈原觉得像一种妖怪,接着一阵晕眩,他好像一接近陶悦就受伤,这个扫把星。

“悦悦,吃药就好了。”刚触碰到她的肩膀,就被她惊恐地躲开,转过身警惕地盯着他,双眼通红,脸上一片水亮,接着用力去推他,扑了个空,最后自己跌坐在地,只能可怜地缩成一团。

悦,吃药就好了。

可说话的人和递药的人是两个人。

叮嘱她吃药的是秋亮,对她很好的人。给她递药的是陈原,一个人渣,傻逼,恶魔。手心朝上,举在她面前,那几粒药,被血泅成粉红色,他是想毒死她吗?

啪地打在陈原手臂,药片也滚落在地。

陶悦觉得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去做,但是烧得迷迷糊糊,又想不太起来。她脑子里一直有个熟悉的女人在叫她。

悦悦。悦悦。悦悦。悦悦。悦悦。悦悦。悦悦。悦悦……?开心的,担忧的,悲伤的,痛苦的,愤怒的,失控的,忏悔的,迷茫的……

谁的声音?悦悦又是谁?是你吗?那个可怜的令人厌烦的小女孩。

面前的陈原重影成三个人。

难受得不行,被掐着脸颊,从地上捡起来的药被塞入口中,陶悦下意识想吐,被捏着后颈,捂住口鼻,最后只能将苦涩的药片干吞下去。

直到陈原松手,陶悦能呼吸后,马上断断续续开口骂他:“陈原!你他爹的……你给狗喂药啊……”拧着陈原衣领,将他扯过来,用尽全力去踹他,陶悦尖叫着:“你想杀了我。”

陶悦又发烧又犯病,浑身使不上多大劲儿,踹在身上也没多疼,主要是额头的伤口的疼得厉害,就顾不上其他疼痛。陈原拽着她的手腕,用力把人扯到怀里,紧紧圈着,往身体里摁。血液顺着眉骨流下,陈原的血混着眼泪淌到陶悦身上,他心想,给她送到精神病院吧。双手紧紧抱着她,陶悦的骨骼清晰地印在他身体上。渐渐地,怀里的躯体软了下来,陈原才轻轻放开她,陶悦轻轻闭着眼,鼻涕眼泪揉在脸上,脏死了。

醒来后,手上吊着水,身体感觉没那么难受了,颠倒的世界归于正位,内心也平静得可怕,毫无波澜,平得像死人的心电图,白色纱帘在空调的微风下轻轻摆动,陈原趴在她病床上,依旧熟睡着。

陶悦花了点儿时间想起自己在哪里,这个人是谁。

这些天的事情全部回想了一遍。陶悦突然觉得,陈原是不是也有什么精神病啊?

他既像一个暴力狂又像一个受虐狂。

他头上的伤口处理过,脑袋上包着纱布,脖子上也缠着纱布,看起来很惨很滑稽。睡着了还微微皱着眉,那张苍白的脸看起来竟然很脆弱,这还是陈原吗,那个醒着的时候,不可一世的渣滓贱人。手指点在他拧着的眉头上,轻柔地转圈,揉开他眉宇间的结节,陶悦凑到他耳边,轻声叫了句:“陈原。”

她的长发垂在陈原脸颊上,陈原又皱起眉,稍微避开她的发丝,依旧沉睡着,呼吸恢复平稳且规律。陶悦起了坏心思,往床另一侧退了退,曲起脚,搭在陈原肩膀上,接着用力将他踹趴在地上。

睡梦中被人踹在地上,这种感觉够惊悚的。摔得有些懵,陈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趴在地上。在陶悦断断续续的笑声中,他才逐渐缓过劲儿。

“陶悦……”他这次倒是没先发火。可能刚睡醒,想生气也没力气。趴在地上,半晌,陈原起不来,也不想起来。他有种心脏被掏空的感觉。陶悦彻底疯了。正常的陶悦是什么样子的?他想不起来了,几个月前的事情,竟然变得几个世纪一样遥远。她砸伤人后光着脚跑,垃圾一样摔在自己脚边,从浴室出来后脸白白的,头发黑黑的,像他看过的日本画里的雪女,被他骂蠢货后瘪着嘴,犟犟地憋眼泪。搂着自己的胳膊要手机,油嘴滑舌的,哄起人来,跟夜总会的小姐一样一套一套,逃跑还不忘偷东西,捏着他的手表犹豫半天还是放回去,拿着小刀摸到门口,还能猜出密码,给她机会捅自己都不敢,却敢割自己脖子。惨白着脸,虚弱无力地跟他说阴天的太阳。又温柔如母亲一样拥抱着他,编造着彩虹的故事。花园的蔷薇花折出一个豁口,他调出监控,看到陶悦踢他的绣球花,摔在蔷薇花丛中,最后尖叫着回屋。她在海边捧着花笑,站在大海的裙摆上用百合花砸他,她穿着白色裙子在灰色的海边奔跑着,变成一朵百合花。背对着悬崖峭壁,她张开手臂,被轻轻一推就会粉身碎骨,可她朝自己张开手臂,在无限接近真实的谎言中,笑着说:“抱抱。”车外狂风暴雨与闪电,她回避自己的吻。烈日下,她远离自己,又朝自己跑来。她屈辱的悲伤的愤怒的仇恨的脸庞,最后都变成悬崖上那个虚幻的挂着泪珠的笑容。最后那一幕,好像假的。又像他电影中的剧终。陈原希望,他们的剧终是这一幕。尽管那时候,他甚至不知道陶悦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她根本就没正常过吧。喝醉的时候。他在陶悦怀中,听到有人在唱“小兔子乖乖”。

一种很痛苦的感觉。他恨死陶悦了。此刻却又不想恨她了。那些戏耍,羞辱,他都全盘接受。什么愤怒和恨,都在面对陶悦时变得轻透,消散如烟。只剩痛苦。

失去了流泪的能力。全身叫嚣着疼痛。悲伤,无措,杂糅在一起,身体不堪负荷,逐渐坍塌。流不出一滴眼泪。很痛苦,流不出一滴眼泪。如同荒漠中等死的人,渴切一滴水,却得不到一滴泪的施舍。

“好痛,陶悦。”

就知道,她会骂自己活该。陈原趴在地上笑个不停,直到终于有眼泪落下。他看见自己死了。

第0055章 治疗

第二日,有医生来做评估,陶悦被摁着上束缚带。

她觉得莫名其妙的。她没有伤人与自伤倾向。为什么要给她上束缚带。之前打伤陈原,顶多属于互殴,陈原不打她她也不会打陈原,凭什么绑她?那陈原也得被绑起来。

“陈原,凭什么?”

“你又不是我妈,也不是我老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还把我绑起来?有没有王法?有没有人权?你这是私刑,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尖叫着,疯狂踢动着,又被限制动作幅度,只能像个蛆一样蛄蛹。精神病院都比这里自由。精神病院也不会把她这种程度的绑起来。

“你太贱了。”挣扎了没一会儿,陶悦就被关掉开关似的没劲儿了,说话软绵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