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时昼从未见过虞礼书这副模样。那双覆雪的眼瞳中光影昏暗,伴随着长睫的震颤,脆弱得经不起半分摇晃。
或许曾经他早已自足,因为那个外人眼中强大沉稳的虞礼书,偶尔展露温柔宠溺的虞礼书,囚于笼中、湮于欲海的虞礼书,这些都是他的。
可眼前这个全心牵挂着一个人,脆弱不堪一击的虞礼书,却是属于林竞思的。
宴时昼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挖走了一块,血淋淋地露着一角,寒风拼命地往里钻,冻得他遍体生寒,他攥紧虞礼书的手腕,像抓住风筝的线,被割伤也不敢放松半分。
“如果我说他死了,哥哥,你是不是就能慢慢开始喜欢我了?”
“……你说什么?”
虞礼书的瞳孔被这一句刺得震缩,宴时昼却不知是在求虞礼书,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哥哥明明一直都是我的啊,从我六岁见到哥哥,就下定决心要和哥哥一辈子在一起的。”
这不是虞礼书第一次发觉宴时昼的心理不健全,可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惊觉宴时昼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正如他的亲生母亲林雅聘一样。
林雅聘年轻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宴时昼的父亲,飞蛾扑火般与他陷入恋情,怀孕期间她患上抑郁,每当看到丈夫与其他人有只言片语的交流便疑神疑鬼无法忍受。
最终她怀着八个月大的宴时昼,亲手将自己的爱人杀死,一点点咽入腹中,又难以接受一个她分毫不爱的胎儿,宁可换子也不愿再看襁褓中的宴时昼一眼。
这是方女士三年前阻挠他与宴时昼的第二个原因。
虞礼书依稀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他说林雅聘产前抑郁,他说母亲的心理问题不会传给儿子,他说宴时昼是宴家养大的好孩子。
他找了一万种理由维护宴时昼。
可如今却不知道,是宴时昼骨子里流着和林雅聘一样的血,还是宴家的教育足以将任何白纸染成深墨。
又或者是,他错的彻底。
“哥哥是因为失忆了才会喜欢林竞思,我不怪哥哥,现在我们纠正这个'错误',好不好?”
字字句句随寒风刮过耳畔,眼前的面容化作一片狰狞可憎的残影,虞礼书听不清他继续在说些什么,耳膜轰鸣,撕裂般的痛苦令他几欲昏厥。
嫉妒蚕食着理智,宴时昼步步紧逼,“我们结婚了,你就当他死了,不好么?以后的日子我都会陪着哥哥,为什么还要去想别人?”
嗓中泛起一阵腥甜,虞礼书后退一步,没能挣脱宴时昼的桎梏。眼前黑暗一片,唯独脑中一根弦紧绷得厉害,像是随时都要崩断。
“他觊觎你,是他活该。”
宴时昼俯视着虞礼书,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庞,却感受不到报复的快慰,他字字向虞礼书,字字向自己。
虞礼书的心像是被一把利刃狠狠划过,痛得几乎麻木,气血上涌,他数日来紧绷的情绪终于崩塌,向下倒去,嘴角溢出铁锈气息的艳红。
那抹鲜红如木偶红线般骤然拉紧宴时昼的理智。
“哥哥?”
宴时昼慌张的呼喊声被湮没在寒风中,虞礼书的世界一片混沌,只剩下白茫茫的雪空与耳边的呼啸。
“如果小思死了。”
他的唇瓣一张一合,在失去意识的边缘,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宴时昼的耳中。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宴时昼。”
146 无法容忍第二次
消毒水的味道窜入鼻腔,虞礼书恍惚间感觉到有人轻轻扣住了自己的右手,一触即离。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
平凡的面容,像扔在人群里便再也找不到,唯有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思绪在其中蔓延开来。
虞礼书微微颤动唇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过于干哑,像生了一场大病,“你……”
男人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将温热的毛巾拧干,轻轻擦拭着他的额头,像在对待一件无比珍贵而脆弱的宝物。
虞礼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却熟视无睹,只自顾自地接了一杯温水,又将人扶着坐起来,把药片递给他。
“……”虞礼书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应该是在宴家名下的医院,可他不认识眼前的人,不由心生警惕。
见虞礼书不吃药,男人似乎无奈地弯起嘴角,将药放在床边的桌架上,温和地看着他,静静地等待着他适应周围的状况。
迎上他的毫无恶意的目光,不知为何,虞礼书竟感到几分安心,他的喉咙过于干涸,最终在对方的注视下,低头将温水一口口喝完。
男人笑了起来,接过空杯,又去接满递给他,随后将药片往前推了推,用手指示意:要吃药。
虞礼书问:“这是什么药?”
男人将药盒递给他,虞礼书看了一眼,是普通的退烧药。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宴时昼,以及他身后的几个医生。
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精神瞬间拉起戒备,虞礼书看着宴时昼一步步走过来,浑身绷紧,抓着杯子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宴少爷……”一个医生忽然出声,宴时昼停在离病床两三步的地方,没有再靠近。
原本在婚礼上风光无限的青年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疲惫颓靡,他看着虞礼书,却没有走近,只是劝道:“哥哥,你生病了,先喝药好吗。”
虞礼书愣了一下,不堪的记忆回笼,他骤然蹙眉,声音冷冽:“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