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的跳动逐渐变缓。
恍惚间,顾玉宁仿佛灵魂出窍,像只被人剥夺了感官,刚出生的小鬼,无知无觉地飘着。
一墙之隔。
楼上的容弃在家人的簇拥下迈出了第一步。
醒来快一周的青年面色苍白,腕骨凸出,抓紧床边的扶手,仿佛第一次学会走路的孩童般,缓缓朝自己的父母迈去。
“疼吗?”容母眼角湿润,小心翼翼地问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全部都是关切,半点看不出来当初在顾玉宁面前放弃容弃的狠心模样。
“妈……”
容弃呼吸微急,温润的眉眼因长时间躺在病床上,带着些朦胧,他朝容母微微笑了下,道:“还好。”
说完,抬脚向前又走了一步。
霎时间,病房里充满了欣慰和担忧的情绪,唯独抱着双臂靠在墙上的容浮野对此冷眼旁观。
平生第一次,他对自己的父母泛起了恶心。
脑海中,顾玉宁为了容弃所做的事情一件件播放,但凡那个时候,身为容弃父母的容父容母,肯稍稍施舍顾玉宁一点,哪怕是一点,顾玉宁都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等待着死亡。
容浮野整个身体紧紧贴在冰凉的墙面上,那只曾握住刀柄的手微微发抖,上面血液温热的触感仿佛怎么都清洗不干净。
容浮野与这一室的母慈子孝格格不入。
这些天以来,他曾偷偷去见了顾玉宁一次,隔着一层玻璃,数十米的距离,容浮野趴在窗户上,宛如一名小偷,望着里面的顾玉宁,数着仪器上他的心跳,生怕下一秒,这道数据就会消失不见。
只不过看了数十秒,容浮野的视线便一片模糊,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跌坐在地上,嘴里一直小声地跟顾玉宁说着“对不起”。
他不奢求顾玉宁的原谅,只是以这种方法,妄图令自己心中的压抑减轻一些。
没人能够知道,这些天以来,容浮野看着容弃的身体逐渐朝好的方向发展,究竟有多么地喘不过来气。
如果不是容父容母整日地盯着他的话,容浮野或许早就不顾一切的将“顾玉宁”这个名字捅到容弃的面前。
怎么就失了忆?
怎么就偏偏忘记了顾玉宁这个人?
容浮野想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现在已经别无所求,只想让顾玉宁活下来,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活下来。
就算少年醒来后厌恶他、想让他去死,都没有关系。
.
那夜,趁着孟斯余和陈博挽不在,容浮野悄悄的在顾玉宁病房前站了一整晚,小心翼翼的向上苍祈求着少年能够活下来,却在清晨,被赶到这里的孟斯余瞧见,被其打了回去。
眼下。
额上冒出汗珠的容弃艰难地走到容浮野面前,与他对视,喘息着道:“浮野怎么闷闷不乐的?”他笑着,好像从未变过,还是以前那副温和的模样,“是有什么心事吗?”
这段时间,容弃在父母的口中,得知了容浮野叛逆离家出走,以及他恨不得他去死的种种言论,却对此没有过多的在意,只当这是容浮野的叛逆期还没过。
容浮野淡淡抬眸,身旁容母紧张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容浮野看着容弃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强忍着没有出声,直到容弃再次开口,“是我做了什么让浮野不高兴的事情吗?”
他总是这样,以一个兄长的姿态,看似包容着容浮野,实则悄无声息的与之抢夺着父母给予的资源。
容浮野忍不住开口讥讽:“哥,你不觉得你过得太顺了吗?”
他话音刚落,耳畔就响起容母刺耳的嗓音,“容浮野!”容母是肉眼可见的慌乱,“他是你哥哥……他是你哥哥,他才刚醒……”
“所以呢?”容浮野冷眼望向她,无端端让容母朝后退了一步,“所以我就要让着他?所以他就得吸别人的血,然后理所当然的活下去?”
“凭什么?”容浮野这段时间以来,心中一直憋着的压抑像终于寻找到了突破口,“妈,你该不会又要说,是顾玉宁活该吧?”
下一刻,在听到“顾玉宁”这三个字后,容母尖锐的嗓音陡然出现,“容浮野!”
她抬手狠狠扇了容浮野一个耳光,指尖用力到发麻。
随着这道清脆的声音落地。
病房里鸦雀无声。
站在容浮野面前的容弃,也逐渐安静了下来,唇边浅浅勾起的笑意消失,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为何,对于“顾玉宁”这三个字,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脑海中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却不等人捕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他轻声问容浮野,“顾玉宁是谁?”
容母面上毫无血色,“没有谁……没有谁,你弟弟和你开玩笑的,阿弃……别问了、别问了……”
最后这三个字,容母近乎是哀求地说出口。
一旁的容浮野却没有随了容母的愿,冷冷道:“一名让你在爸妈放弃时、在医药费全部都断了的情况下,安稳躺在病床上,活到现在的蠢货。”
“哥,你都把他忘了,应该不想再想起来他了吧?”
容弃面色越来越白。
容浮野心底却出现了几分畅意。
凭什么他痛苦得都要疯了,而罪魁祸首却好端端地醒来,被家人簇拥,忘记以往的一切,奔向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