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阮秋色没有失忆,便会认出这颗珠子她在昨夜的晚宴开场时是见过的。
“的确是宝贝。”卫珩眼里隐隐生光,“这是南洋今岁的新贡,陛下命人将其制成珠钗,作为临别的赠礼,赠予了昭鸾公主……”
“什么?”裴昱惊得跳了起来,“这颗珠子是昭鸾的?”
“没错。”卫珩道,“晚宴上收到这珠钗,昭鸾公主为表喜爱,当即便簪了起来。”
“那为何这珠子会遗落在长风殿的草丛中?”
“这珠钗出自宫中巧匠之手,定然镶嵌得牢固。眼下有珠无钗,必是有外力将其分开。”卫珩沉吟道,“昨夜昭鸾公主手无寸铁,被贼人逼迫着走出了藏身之处。夜晚昏黑,倘若她寻着反抗的机会,情急之下便只能拔下头上的珠钗来御敌……”
裴昱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珠钗与匪徒的兵刃交接,这珠子才被震了下来?”
卫珩点了点头,又道:“那些匪徒要营造出公主溺水的假象,便不敢在她身上留下伤口,所以出手必定左右支绌,倒给了公主一战之机这是好消息。”
“好消息?”裴昱蹙起了眉头不解道,“可是昭鸾下落不明,显然还是匪徒占了上风……”
“匪徒人多,自然会占据上风。”卫珩同他解释,“可公主并非如我们从前所料,全无行动的自由她有机会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逃生之法。我们方才说起,公主的尸身迟迟未能找到,这与幕后之人的目的不符。或许匪徒们不是不想让我们找到公主,而是不能。”
裴昱的眼睛不知不觉地张大了几分:“表哥的意思是说……”
“公主熟谙水性,或许是自己跳入了江中以求生机。”卫珩小心拿起了那颗珍珠,它圆润、饱满,周身闪烁着斑斓的莹光,“她可能还活着。”
第156章 小马屁精 父女相见啦。
“当然, 这只是一种可能。”卫珩紧接着又道,“谋害公主的匪徒水性亦是不弱,又占了人多的优势。况且近日江水湍急难测……”
然而裴昱双目亮得骇人, 已经全然听不进卫珩在说什么。他不住地在屋内踱着步子, 口中喃喃自语:“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裴昱, 冷静点。”卫珩扬声打断道, “本王说了, 这只是一种可能过多地寄望于此,多半是要落空的。”
裴昱顿住脚步,这才想到什么似的:“倘若昭鸾还活着, 为何我们找不到她?方圆几十里的水域,河岸, 都仔仔细细的搜过了……”
“假如她还活着,”卫珩语带沉思,“那正在找她的人,绝不只有我们。”
“是了,那些贼人一定也在暗中搜寻昭鸾的下落……”裴昱立时明白了事态的严重,他焦躁地转了两圈, 忽然又满眼放光道, “昭鸾一定是自己躲藏起来了,对不对?我要去找她,我得赶在那些人之前找到她……”
他说着便要往门外走,却被卫珩拦住了去路。
卫珩知道,眼下裴昱满心都是“昭鸾还活着”这个念头,同他说别的也听不进去。于是只神情肃然道:“你是得快些。眼下参与搜寻公主的人员龙蛇混杂,倘若贼人浑水摸鱼,都不需躲在暗处, 而是可以堂而皇之地在你眼皮底下做手脚。”
昨夜事出突然,禁军人手不足,皇帝下令让能用的人手都暂时顶了上去;又连夜征召了附近方圆五十里的府兵加入寻人的队伍。府兵不比正规军队,倘若国家无战事,他们便是赋闲在家的农人,管理松散,很难一一核验身份。
这句提醒裴昱倒是听进去了:“那我这便将搜查的队伍拆分开来,让可靠的人盯着。”
他说完一刻也不肯等,大步踏出了门。卫珩看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缓慢地叹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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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他身后亦传来一声夸张的叹息。
卫珩一怔,这才意识到方才同裴昱说起案情一时兴奋,都忘了避开阮秋色。不过转念一想,阮秋色眼下只有十岁孩童的智识,多半也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他转脸望过去,见阮秋色双眉耷拉得厉害,整张脸愁得像个小苦瓜。方才的忧思被她这滑稽的模样打消了大半,卫珩扬眉道:“你叹什么气?”
“我觉得将军哥哥好可怜哦……”阮秋色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拉着桌上的珍珠,闷声闷气道,“他那么喜欢公主姐姐,可是公主姐姐被坏人害得落水,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十岁孩童的理解能力似乎比宁王大人想象中要强一些。不过眼下最重要不是这个,而是
“……裴昱几时说过喜欢公主?”卫珩诧异道。
他只知道裴昱几次三番拒绝昭鸾,便觉得他定是对昭鸾无意的。眼下劳神费力地去寻,也不过是因为愧疚感作祟。
“美人哥哥你看不出来吗?”阮秋色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将军哥哥只差把伤心写在脸上了,知道公主姐姐可能没死,又那么开心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呀?”
见卫珩沉默不语,似是还没想明白的样子,阮秋色轻轻扯了扯侍立在旁的时青的衣袖,压低声音疑惑地问他:“侍卫哥哥,你不是说美人哥哥料事如神,是最聪明的神探吗?我怎么觉得他有点笨……”
卫珩:“……”
时青尴尬地笑笑,同样压低声音回她:“我们王爷在某些方面……一向不大开窍。”
“本王听见了。”卫珩面无表情道,“阮阿秋,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我当然知道啦!我听过戏,看过话本子,讲的都是男的和女的谈恋爱的故事呀。”阮秋色晃晃脑袋,神情老练道,“而且我已经十岁了,不算很小。爹说女子十四都该嫁人了,那再过两三年,我也可以谈恋爱……”
卫珩警觉道:“跟谁?”
“这个嘛……我还没想好。”阮秋色挠挠头,抿唇笑了笑,那兴奋中带点害羞的小模样倒和她失忆前如出一辙,“不过我要求不高的,长得好看就可以啦……”
卫珩:“……”
“阮阿秋,你爹这些年都教了你什么?”他默了半晌,才无可奈何道,“就教会你以貌取人了么?”
阮秋色摇了摇头,认认真真道:“爹爹说了,以貌取人是不对的除非那人长得特别好看。”
“这又是什么歪理?”卫珩听得皱起了眉头。
“爹爹说,倘若一个人生得特别好看,人人都喜爱他、呵护他,那他自然会长成一个心地良善的好人啦。”阮秋色答得一本正经,“美人哥哥,你说这是不是很有道理?”
这话对错与否,卫珩不想评价他只觉得阮清池这个爹当得着实不怎么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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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个不靠谱的爹,却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找上了门。
卫珩看着面前一身低调黑衣的中年男人,“温公公”和“阮侍诏”两个称谓在舌尖滚过一圈,一时竟有些犹豫不决。
昨夜他一口一个“温公公”地去刺阮清池,是因为心中有气既有遭人算计的不痛快,又替阮秋色不平。可转念一想,阮清池半生的执迷与痛悔,盖因他母妃而起,这一声“温公公”便有些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