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淮攥紧了严聿征的大掌,头一次发现他的掌温不是时刻都热。

他过了年就四十七,会老,会躲不过疾病风雨,可当旁人病床前守孝伺候,严聿征身边却再无妻儿,只有他。

妻子红颜薄命,麟儿不愿入世。有一日他百年老去,入殡队伍里尽是远亲,连个抱照片的都没有。

悲痛从心而来,边淮抱紧了严聿征,不住地难过、啜泣:“严生,往后我爱您、疼您!霜雪百年,我愿意跟您百年,做您枕边人,生生世世陪伴着您!”

严聿征一字未说,一只大掌揽紧了情人的肩膀。

满院红灯笼摇曳,他眼随风飘,细看其中,竟还有点点泪色。

这一生王权富贵。

这一生,半生已过,苍凉孤寂。

他身边如今能指的住的,也只有边淮这么一个。

所爱在身边,该是幸事,偏偏差了二十来岁,他难免惭愧,觉得对不起人家父母。

鞭炮声在天空一声又一声炸响,饺子煮好,饭菜上桌,有人叫两人进去吃饭。

不再多想,严聿征擦了边淮的泪,“过年了,开心点。”

边淮嗯一声,勾了他小拇指往里走。兴许怕他多想,入了长廊,没忍住小声说,“往后我就跟您,您别想着撵我走,我哪也不去。”

严聿征无奈,展眉一戳他脑门,骂了声孩子气。

却踏踏实实落下忧心,被边淮从分离边缘拉回来,没再悲观想那些事。

让他在身边陪着也好,尽己所能,给他一切,好过风雨飘摇,孤苦伶仃。

他陪自己终老,万贯家财写边淮名字,严聿征想开,心中有了念头,打算过完年就操办这件事,把名下财产一件件先转移过去,其余再议。

……

在严家度过的新年,还算幸福美满。

严聿征亲戚多,家里的小辈也多,这一晚上大家吃饭,吃饺子,看春晚干什么的都有。客厅里热闹非凡,几乎说话声音都要高到天上去,才能听见别人在谈什么。

边淮坐在严聿征旁边,捧着一碗三鲜馅儿的饺子慢慢吃。这里头的虾仁是他和严正港一起弄出来的,那虾有多大自己可亲眼所见,不过包饺子入馅儿后就切成了几段,每一颗煮熟后又鲜又爆满,当之无愧虾王,是极品海鲜。

桌上的长辈都在谈论自己的工作,严聿征大部分在听,没发表看法,边淮也就跟他一块只听不说,反正他也不是主角。

公事聊完,大家去外面看春晚。严聿征随意挑了张沙发坐下,边淮在他身边,电视机的光散发着淡淡色彩,照在两人脸上,五官都是同样的柔和灿烂。

“今年的春晚小品还算有意思。”边淮小声说,“前两年是真的没劲,什么都无聊,就连相声都特别无趣,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子。”

“不是所有有趣的节目都能过审。”严聿征握着他的手,“大部分真正有趣的节目,要么会经过修改去掉那些低俗情节,要么根本不会出现。你看到的这些基本都是删减过的,弃之精华取其糟粕,再想有意思就很难。”

他今年就去台里帮忙看了有关节目的选拔,只能说真正有趣的节目只有初审时这些领导能看见。虽然当时在台下大家都在笑,架不住该不过还是不过,只留一些比较无聊的但中规中矩的摆上台面。

严家人丁兴旺,几位老长辈坐在沙发主位,跟小辈们一起看春晚,吃瓜果。严聿征父母家中排行老大,这宅子也是二老的房产。

儿子头一回带人回来,时隔许多年,多少还是让人欣慰些。

老太太有有意和边淮亲近,挑了只挺好的车厘子给他,笑问:“这孩子瞧着就长得秀气,身板也正,就是年纪看着没多大,还在上学呢吧?”

“谢谢您。”边淮接过来,对老太太咧嘴,“没有,毕业了,现在是一名芭蕾舞演员。”

“芭蕾舞演员?”老爷子一听这职业也感兴趣,问严聿征,“是你部门底下那个舞团的?”

“是。”严聿征起桌上的小叶紫檀手串,随意在指尖拨弄着玩,“京芭今年的黑马,很厉害。年前的《吉赛尔》就是他主演,一炮打响,专业能力很强,他是我的骄傲,也是京芭的未来领军。”

严聿征从没有在别人面前这样认真的夸过他,有生之年这还第一次。

边淮偷窥向严聿征,眼里有感动,有开心,一想到他夸奖自己的对象是父母,更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成功感。

老头和老太太对儿子都不是过分苛刻的父母,严聿征前些年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二老怕儿子心里难受,也一直没提二婚再娶的是,就怕他伤心。如今好说歹说是领回来一个,无论什么关系,只要他喜欢,自然他们也接受。

春晚演完,小辈们陆续见缝插针,给家里的几个长辈拜年,嘻嘻嘻讨要红包。

边淮为这些小皮猴子们逗的前仰后合,瞧见一个小胖子为了多要些钱,把大铁盆都磕变形,更是止不住飚出眼泪。

大家都磕了头,拿了红包,老太太冲边淮笑着招招手:“来来,你也拜个年,来到咱们家就是咱家的人,都有份。”

边淮稍稍一愣,看向严聿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去吧。”严聿征大手推了推他的后腰,“该的,这钱能拿。”

边淮父母去世的早这么些年,在外面一个人打拼,也没给谁拜过年、磕过头。

搓了搓裤子来到二老面前,一群小孩在旁边起哄,让他磕响一点,爷爷奶奶能给大红包,那股子起哄的架势,真是把他当了自家人。

边淮心中没由来的暖,深吸一口气,嘴里说着“过年好,敬祝您几位身体健康福如东海”,一个响头哐当下去,那铁盆中间竟凹下去一个坑,足可见他多么诚心。

老头老太太乐的合不拢嘴,一边扶他一边给人红包:“哎哟好好好,快起来吧,你可真是个实诚孩子!”

边淮捂着脑袋起来,眼前头晕眼花,脸上却笑容不减,满满真心:“谢谢您,我很开心。”

余光瞥向严聿征,他偷偷咧嘴,冲人比了个耶。

严聿征无奈地笑,宽大手掌揉了揉他头上那磕出来的包,“这新年‘红’包可真不小,你瞧瞧,差点赶上鸡蛋。”

大家开怀大笑,连几位长辈都被边淮逗得不轻,连连说这孩子真是个实心眼的人,一点鬼心眼都没有,老实的很。

春晚节目看着看着就没了意思,边淮跟随严聿征上楼去,在其中一个房间进去后,世界就变得安静下来。

冬日的气温还是很冷,玻璃窗上结了一层霜花,细细的纹路透过哈气展现在眼前,与室内的温暖俨然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