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一想他没多问,拿了信息转身离去,步伐潇洒,一派挥风洒雨的大将作风。

人救回来,如今什么时候醒是个问题。边淮在ICU外头呆了一个星期,一直没等到李冈清醒,期间还因为他各项生命体征出现偏差,又进了两次急救。

好好一条命,被折磨成这样。做哥哥的心痛难忍,又无可奈何。

这两年他跟着严聿征,除了自己往上面爬,更大的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李冈翻案,让他恢复清白之身。自己弟弟什么样他当然清楚,可是那死去的老太太不信,法官也不信。除此之外,也没人愿意相信这少年是清白无罪,他们宁愿给他扣上一顶帽子,让他成为带罪之身。

边淮这一个星期被折磨的心神麻木,在手机上搜了一条又一条被冤枉的案件,到最后满目心惊,因他看到的全都是不好的消息。

譬如被冤枉了十几年猥亵的清白教师,被冤枉杀人二十来年写信伸冤却无果的农民,再譬如18岁被冤枉是杀人凶手判了死刑的少年。

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令人心惊。他难想李冈在狱中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弟弟原本也是一个要强的少年,却因这样一件事,被判刑了许多年,失去自由之身,成了所谓的杀人凶手,让他怎么能接受这结局?

关了手机,他靠在长椅上叹了一口气。

眼下除了等严大律师的消息,再无其他办法可言。他只是实在想不通,明明就剩下一年,为何李冈在这节骨眼想不开,弄这么一件事?他是真的傻,还是另有隐情,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一点?

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再回到舞团,洪从南也恢复,跟大家一起排练新剧。他虽然不能跳大动作,但那些基本功还是能练一练。边淮换了衣服登台,洪从南瞧见他,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原本属于自己的男主角位置失而复得,却又因他太想红,想走捷径,乱吃东西遭报应,得了个急性阑尾炎。

边淮演出的芭蕾舞剧大获成功,他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但嫉妒也没办法,毕竟现实已成定局,也怪他自己太想走红,竟然一时脑热想不开走了这样一条路。

坏了自己的前程,也怨不得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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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赛尔》太过成功,边淮水涨船高,身价刷刷升了不少,连带着不少外地剧团都来这里向他学习,进行最高规模的训练。

他原本就是从小地方上来的,如今爬到芭蕾舞圈顶端,再看那些年轻天真的小演员只觉恍惚。

原来这一路跌跌撞撞,已经过去了足足两年,700多天,这么久。

训练一天回到房车,筋疲力尽。他心不在焉进门,一反锁,脱了舞蹈服,站在洗手台的位置换衣裳。

一抬头瞧见镜子里的沙发上坐着个人,边淮吓了一跳。

看清那是谁,瞬间扑过去,不忍埋进严聿征膝盖之上,颤声唤了一句,“严生。”

严聿征挺长时间没见他,一看人就知道边淮这段时间当真是受尽了折磨。

整整瘦了一大圈不说,脸上那点肉也没了,如今的他真是一层皮包着骨头,让人说不出的惋惜、爱怜。

大掌抚摸过鬓发,严聿征调解什么,竟是一愣:“好端端的,怎么长白头发了?”

白发?边淮同样一愣,眨眼间抬手去摸,想起弟弟还在ICU,苦从面来:“能不长白头发吗?就那一个弟弟啊,他傻,偏偏想不开。”

严聿征这几日没跟严正港联系,也是那晚听严大律师一说,才知道没有那么好办。

事不关己,人家当然不会心疼。他把边淮扶起来,拉上窗帘,手背从他脸颊一路抚摸到嘴唇。

没有半点色情意味,只是单纯有些想他,他这一趟真是出差的太长时间。

“美人华发也好看。”声音温柔磁性,他细细端详边淮的脸,良久之后,问:“我听刘团说剧团又排了新节目,打算下个月售票公演?”

“是。”边淮说,“是一个小剧目,我们自己排的,没有吉赛尔那么大规格,算是回馈观众。”

“上一次的剧目演的那么好,外界评价不错,这次还是选你当男主的准。”

“男主不男主,我现在已经看淡这些。”边淮垂下头颅,脸上尽是沧桑心酸,“说来可笑,两年前我一心要做男首席,要爬到最高位置。现在得到这一切,演出也很成功,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自己变成了泡沫,随便一阵风都能吹散。”

成功在望,那感觉自然很好。可他已经得到现有的一切,就会从得意洋洋变成患得患失,无时无刻不担心失去名誉与赞扬该怎么办。

“我现在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人生贵在有良师指引,边淮这些话只能和严聿征说,再无他人,“会不会有一天当我爬到巅峰,俯视所有人,才发现这一切并非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而我却错过了最珍贵的宝物?”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严聿征揽住他的肩膀,低声安慰,“人生就是一场没有定数的变化。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需要什么,它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有时失去了,才能让你意识到什么最珍贵。”

这些话严聿征也没对任何人讲过。曾经或许有那么一个机会,可以让他作为人生导师,作为良师益友,甚至是一位父亲,来教导年轻人人生路如何抉择。

可惜天不遂人愿,某日之后所有改变,琼楼玉宇成了一场惨剧,在那之后他便收了这些,只做百姓父母官,不再提往昔悲恸一段。

如今看边淮像看儿子,面对充满茫然的子嗣,严聿征自然细心开导:“当局者迷,你现在的目光看不了三五十年之后,那就只注重眼前。”

“眼前。”边淮重复一句,缓缓抬头,看着他的面容,“可是眼前有什么?我好像根本也抓不住。”

那时候父亲去世,他是真的想过不管继母母子俩。

村里流言四起,而父亲领着女人回来时,她已有身孕。小时候的边淮不喜欢李冈,觉得弟弟是有父有母的幸运孩子,而他有后妈就有了后爹,再懂事也不是为自己,是为不让继母挑毛病,将他赶出去。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继母给他打电话,哭着让他回来看一眼父亲,说父亲不行了,也许是老边去世时,继母那一夜生出来的白头,还有李冈撕心裂肺的哭,一声又一声爹,爸。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这么在意他。”边淮抱住脑袋,声音弱了下去,“人可能真会成熟的。看见他进手术室,那一瞬间我才在想只要他活着,让我干什么都行,我甚至愿意变成有信仰的人,去求菩萨佛祖保佑他,这一辈子健康平安。”

他所有的焦虑都凝聚在弟弟身上,也许是内心觉得这命运不公,也许是觉得弟弟可怜。

李冈每次叫他大哥,他都有种说不出的责任感。

这是他相依为命的人,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除了他,还有谁能救李冈?

没了,哪还有。连他那个疯子老娘都救不得,他知道。

严聿征没再安慰下去,任由边淮趴在他腿上流泪半天。

杭州那一通电话,他隐约觉得这孩子可能精神上出了些问题。如今面对面见他哭,见他焦虑,还生了白头发,内心预感渐渐成真,他不由摸了摸边淮凸起来的脊椎骨,柔声问:“你现在太焦虑了,这恐怕不是个好事。明天有时间,我陪你去见一见心理医生,让他看看怎么回事,好吗?”

边淮察觉自己悲观情素太浓,用力搓了搓脸:“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