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慢慢往后退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小,却瞬间惊动了那个阴郁的影子,他一点一点转过身来,日光绕过他的影子落在眉睫之上,颜烟逐渐看清了他的脸,他狭长阴冷的眸子。

那眸子里的血色在触碰到小蛇身影的一瞬间就晕染开来,像是一滴墨汇入了清水之中,摇摇晃晃水面上全然都是那小小银色的身影。

他敛了神情,对着小德子时的狠戾一下子都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恬淡的平静与温和的笑意。

颜烟却觉得这笑意之下正涌动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奇怪情绪,无法用语言明说的疯狂从他身上渐渐蔓延到她的周边。

寒光闪烁,那把利剑换了个方向正对着颜烟,他也一步一步走过来,啪嗒啪嗒,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颜烟心坎上。

他越靠近,颜烟心中的忐忑不安就越难以控制。

他的左手还在流血,血滴从他指尖滑落,滴在地上,随着他的步伐变成了一条线,一条通往她身边的红色血线。

颜烟整条蛇紧绷成一团,充满灵气的兽瞳惊恐看着来人。

他缓缓弯下腰来,阴影便完全笼罩住了颜烟,他身上那些混杂的气息让颜烟觉得害怕,她不自觉缩紧了身体,慢慢抬起了头,像是要攻击。

那人见状便抬手捂住脸上的神情,只露出一只眼睛居高临下俯瞰着她,他低头勾唇笑了起来:“呵,这是谁家的小蛇?”

手上的血液随着动作滑落在他的脸上,他左半边脸被血红沾染,像是在脸上种了朵肆意的罂粟花,妖艳诡谲。

颜烟一动也不敢动,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裴川。

裴川是温润有礼的,是清俊柔和的,而面前的这个人神色诡异,杀气将他的侧脸衬得冷厉,他乌黑的眼仿佛也掺进了血色变得猩红,望过来时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刺进人心里,要狠狠剜出一块肉来。

他伸出了手指,莹白的指尖触碰上颜烟的头,亲昵又自然:“既然遇见了,就是有缘。”

他的手指收拢了些,钳制住颜烟的脑袋,以不容分说的力量将她抓了起来,拉着她的尾巴把她缠绕在自己手上,不给她半分犹豫的机会。

“跟我走吧。”

小臂上的血将小蛇漂亮干净的鳞片染上红色,她的尾巴尖尖就搭在他的伤口处,那里有一条绽开的鞭伤,隐约可见皮肉,颜烟瑟缩着不敢动,也怕自己会触碰到他的伤口。

她试探着扭动着身体,下一秒裴川的手指就刺进了她的鳞片之中,只差一点就能刺破她的皮剜出血肉,他没有再用力,只是温和的笑。

初春的风有着淡淡的暖意,他的笑意和着暖风像吐蕊的春花,说出来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冷戾:“别动,我不喜欢不乖的你。再跑的话,我的刀可就要忍不住尝尝你的血了。”

颜烟身子一僵,如同一条腰带一样梗在他手臂上再也没有动过,仿佛是条死蛇,只有一双眼还灵动的打量着四周。

裴川没有再看倒在地上的小德子,抬步就走了,颜烟却不放心,身子不敢动,眼却是直直盯着地上的身影,隐约透露着些急切的情绪。

小德子一个人躺在那里没事吧?

说起来,她记得她出来的时候还下着雪,怎么现在雪都化干净了?

她想得入神,没有注意到裴川的步子早就停下了。

“就那么喜欢别人?”

颜烟回过神来,她不知道自己一条蛇听见这话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犹豫了一下,没有动作。

他的指尖划开了她的鳞片,一丝丝血便洇了出来,颜烟吃痛,想扭头去看自己的伤口,又被裴川强行拽了回来。

他稳稳走在路上,步履更快了些,风吹过他的发丝将那片乌黑搅动起来,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润:“你若是不想要自己的眼,那就放肆看吧。”

颜烟无所适从,她看着裴川的沾着血的侧脸,有些害怕。

裴川,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看着裴川穿过了那些宫墙,以往里面都是女人的嘀咕或哀嚎声,此时却安静无比,她余光甚至瞥到了一片盔甲的寒光,隐约感觉不对劲起来。

这不是冷宫该有的东西。

冷宫的布局也隐约有了变化,有好些人都藏在暗处,这冷宫看似荒芜凄凉,实则已经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宫里对侍卫特别是带刀侍卫的编队很严格,万万不可能允许他们脱离队伍私自行动,这冷宫里面的人只可能是私兵,难道是前朝的人强行塞进来的人?

那孙公公和如萍姑姑怎么办?是被威胁了吗?

颜烟像坐在油锅里一样,心头的火烧得噼里啪啦,她想快点从裴川身上下来,变回人的样子然后去找孙公公他们。

裴川感受到了她的躁动,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他指尖细腻冰冷,抚摸上她鳞片时有种别样的触感,他低头柔和笑着:“小蛇,你在着急些什么?”

颜烟张了张嘴,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此刻情况特殊,她想快些找裴川问个清楚,只是还没说话就被来人打断了。

是之前那个接替善财传话的人:“殿下,已准备妥当。”

裴川点点头,笑容愉悦:“那便开始吧。”

颜烟侧耳听着,小巧的脑袋贴在裴川的小臂上,两只眼很想往旁看,可又碍于裴川说的那些话,只敢偷偷瞟那些人走去的方向。

只是几息之间,不远处的院落里突然升起了浓烟,燎火不断蔓延着,有人尖叫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来来往往的人都忙碌着提桶打水,颜烟却觉得每一个人的面孔都很陌生,冷宫里根本就没有过这样的一批人。

裴川闲庭信步般往着火的地方走去,火势很大,浓烟滚滚呛人,颜烟眯着眼睛瞧,这里不正是淑妃的院子吗?

这么一想她稍稍放下心来了,这大概是裴川和张丞相的合作,为了让淑妃诈死,金蝉脱壳送出宫去。

等这场火烧完,这宫中就再无淑妃了。

颜烟小心抬头看了眼裴川,她记得这件事裴川是计划着想要在年前完成的,怎的拖到了现在?

裴川似有所感,低头同她对视一眼,他仿佛平静了下来,目光和煦温柔:“看吧,淑妃也要走了。”

也要?

他抚摸着手臂上的小蛇,语调异常柔和:“冷宫里的所有人都已经离你而去了,你熟悉的一切、挂念的一切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