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颜烟的承诺,霍舒紧绷的表情稍微舒展了些,他甚至愿意主动和颜烟说一些关于自己小时候的话。

“奶奶是个很温和的人,”霍舒眼里有沉淀的暗光,“她从没对我发过一次脾气,总是温和笑着的。”

他记得,刚到奶奶家的时候,他一句话也不说,不吃,不喝,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对着镜子里的看脖子上狰狞的那道伤口。

他那个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总是喝酒,喝完就要砸东西,甚至会将刀对准他。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从来不在家里过夜,她像一阵自由自在的风,就算回来是看见用刀刺他的父亲,她也只是当做没看见,拿着自己漂亮的小皮包神态自若的离开。

他总是一个人在家里,对着灰白的墙皮发呆,或者是对着锁着门的那把大锁发呆,偶尔会期盼今晚归家的父亲不要再喝醉,或者是打他的时候能轻一点。

后来他才想明白,原来,不是每一个小孩都是被爱着的。

他带着一身的伤来到奶奶家,窗边的阳光一点也照不进他灰蒙蒙的眼里,他只是抚摸着脖子上丑陋的伤疤,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明明年纪还小,他却已经感受不到人世间对他的吸引力了,什么都一样,什么都无所谓。

奶奶就是在那个时候从窗户里爬进来的,她有点胖,翻窗户的样子很滑稽。奶奶就这样在他错愕茫然的目光下走到他身边,跟着躺了下来,笑眯眯地问:“这样躺着好像很舒服,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很怪的老人,是吧。”霍舒低头一笑,灰暗的眸里亮起丁点暖意。

颜烟没说话,她知道霍舒三言两语带过的童年里,都有着些怎样痛苦的过往。

霍舒脚步轻快了许多,他同颜烟商量着:“你说的那些,我都愿意去做。或者你想要别的些什么,我会拼命做到的。”

“我只要奶奶好好的,剩下的不管是查清真相,还是找到肇事者,我都会靠我自己的力量。”

他只想挽留住最后一点阳光,哪怕那只是夕阳的余韵。

颜烟强颜欢笑着:“不用你付出那么多,我会尽我一切能力,帮助奶奶的。”

他这么期盼奶奶能好起来,连语气都带着少有的生气,可只有她知道,他想要的,注定是.....

颜烟靠在口袋里,心思沉重。

霍舒从医院的电梯里出来,听见前面嘈杂争吵声后步子一顿,他依稀从里面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整个人神色一变,大步向那边冲过去。

“所以说,你们要付全责,赔钱,赔钱知不知道!”

争吵中心那个男人带着一身的酒气,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嘴里滔滔不绝说着什么话,缠的一旁的小护士满头都是汗。

霍舒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咬紧了牙,他浑身的肌肉紧绷,一步一步往那边走去。

“你们不要以为我们家里没人啊,我告诉你们,这是一条人命,你们这不负责把人害死了,不找你们赔钱找谁!”

男人手挠着肚皮,见霍舒来了,忙拽着他的胳膊往人群里推:“你看,我就说我们家是有人的吧!”

霍舒看向一旁的护士,他记得这张脸,是在奶奶病房巡逻的小胡,此刻她眼眶通红,看向霍舒的眼神里带着哀痛。

霍舒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了,他唇瓣有些颤抖,迟迟不肯把那个问题问出来。

“她.......”他的声音干涩无比,没有勇气再问下去。

而霍舒身边的那个男人,还在纠缠不停,他的嗓门很大,引得旁边房间里的病人家属都走到过道这里,一脸怒气地看着他。

那带着酒味的男子啧了一声,很用力的推了下霍舒:“长了嘴不会说话啊?她们害死了你那个好奶奶,知道吗?”

小胡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明明是你惊扰了病人的情绪,霍奶奶好不容易醒过来的,我们都说了安静探视可以,不要影响病人情绪,你非要进去大声嚷嚷,还动手要拔滴管,老人心脏本来就不好了,你还要让她受惊,你真的是她的儿子吗?”

霍舒的指甲紧紧扣入肉里,他像一个生了锈的机器人,艰难僵硬地转过身去,看向那个和他有几分相像,却十分邋遢的男人。

他无声地注视着男人,明明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却无故让那个男人心生惧意,有种被野兽盯上喉咙了的感觉,仿佛随时对方都会扑过来,死死咬住他。

男人吞了吞口水,心虚地叫嚷起来:“我能害她不成,我就说了两句话,是她自己不争气。烦死了,还不是你们手艺不行,说死就死了,赔钱啊,这看我干什么,这是你们医院的失职!”

“什么失职,是你在谋杀!”

“就是,霍奶奶出事这些天你来过一次吗?不都是小霍在帮忙,你怎么有脸说这话。”

周围的议论声纷纷,都看不下去这个疯男人的作为。

旁边一个大妈小心凑过来对霍舒说:“孩子,这是你爸?我看他进医院的时候有人跟他打电话说什么事办成了,指不定就是想骗保险,你别信他的话。”

另一个阿姨脾气火爆,直接就护在了霍舒前面。

打电话?

车祸,消失了的监控,避而不谈的警察,陈家........

霍舒凝视着男人胡子拉碴的脸,一字一句问道:“陈家找了你?”

男人明显慌了一下:“你在说什么啊?什么陈家,我就是来看看我妈也不行吗?”

颜烟小心地蹲在口袋里往外看,她看见霍舒平静的表情连同他眼里藏着的最后一点星光正在一点一点破碎,他最怀念的最依赖的光,还是被曾经的噩梦给掐灭了。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颜烟却能感受到从他心尖传来的巨大而强烈的痛感,他用力咬住唇,咬的嘴里铁锈味蔓延也没有松开。

“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是你老子!你管我和谁联系啊!”男人被他目光看得心里头怵得慌,他高高举起手,像从前任何一个时候一样就要落下一个巴掌。

但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小的,只会恐惧哭泣的霍舒了。

那样无助的小孩,早就在一遍又一遍的殴打中学会了面无表情地忍受,现在,他攥紧了拳头,直接狠狠往男人面上砸去。

这一拳用上了所有的力气,不留一丝余地,男人马上痛得叫了起来,面中青紫,男人捂住流血的鼻子,怒不可遏:“你还敢打你老子了!”

护士们和其他病人家属忙上前拦住撕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医院的保安也匆匆赶上来,把那个男人带走了。

护士们各自都还有事,先散开了,其他病人家属们安慰了霍舒几句,见他垂着头整个面容都藏在阴影中,也就没有再说话,留给他一个安静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