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送别的戏码总算演完,他和森泽航两人坐进后座,沛诚轻轻呼出一口气。森泽航耳尖听见了,好笑道:“干嘛那么苦大仇深的。”
沛诚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说:“不太擅长应付长辈。”
森泽航理解地点点头:“看出来了,以后应付咱爸妈的工作就交给我来,我很擅长,这么看来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划算?”
沛诚惊疑不定地看他,又频频去看前座的司机,使眼色道“胆子这么大不要命了?”
“不是啊,这不是我家的司机,我另外叫的车,”森泽航笑道:“我特意让他们别来送了,不然开去机场还要开回去多麻烦,而且……”
他忽然笑了一声:“如果是家里的司机不就不方便我行方便之事了吗?”
沛诚听了前半句,放下心来,听了后半句,忽觉不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他放在座椅上的手就被抓住了。
一连串感叹号从沛诚的脑子里蹦出来,糊满了整个车厢,但森泽航攥得死紧,完全不肯撒手,且还把五指也插到了他的指缝中。沛诚顾及着前面司机在开车,不敢暴起揍人,只能小声警告道:“你老实点,撒手听见没?”
“没听见,不撒手。”森泽航说,“我都老实这么久了,你这手是金子做的?摸一下怎么了?”
沛诚简直被他无赖的言论给气笑了,少年人的手心灼热且微微带着潮湿,他忽然意识到其实森泽航也很紧张,心里反而安静了下来。
行吧,反正去机场这段路多不过一个小时,反正这个车厢里除了一个路人司机之外也没有别人。
沛诚收拢手指,反转手腕,把他手背压在自己膝盖上,问:“是这样不?这样就高兴了?”
森泽航愣了一下,他茫然一瞬的表情总是特别可爱,而后面皮微微泛红,“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如此轻微,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被哼出来的一样,一下子就暴露了他根本不像表面那样撩天撩地、游刃有余。
“哦,这样就够了?你上次说什么来着,我想想……”沛诚装出思考的模样,“要亲我,还要我亲你一口?”
森泽航脸更红了,手心都是汗,他抿了抿嘴,老半天憋出一个“好”字。
“好个屁啊。”沛诚用空闲的那只手推了他额头一把,“让你平时骚话多,想一出是一出的。”
“我没有,”森泽航辩解道,“我的每个行为都进行了深思熟虑,是我反复推敲的结果。”
“我放假第一天就想来找你了,想给你发消息,或者约你出来玩。但是我明明之前说了会让你慢慢考虑,转眼就破功也太龊了,所以我一直在等。”森泽航委屈得很,“可是你一条消息也不给我发,我就开始想,难不成真就这样把我忘了?是不是回国找原来的朋友玩太开心,根本想不起我来?出去玩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其他的人,会不会聊的开心,会不会有其他人喜欢你。”
“然后我就开始焦虑,想着万一一开学你已经有男朋友女朋友了可怎么办,然后我才开始送花的。”森泽航接着说,“我想到你的时候,就会去收集小行星的照片和素材,不知不觉就累积了一大堆。想说送花给你也不能太猖狂,不敢留言也不敢署名,连送了那么多天才等到你联系我。”
沛诚半张着嘴:“你倒是……坦诚。”
“连去你家的时候,我也不敢多和你说话,怕被你妈妈看出来之后你会不高兴,”森泽航叹了口气,“总算等到开学了,我提前三天就收拾好行李,打定主意今天要把你绑走。”
沛诚实在哭笑不得他哪有什么国内的朋友,他回国连个朋友圈都没发,在家里窝了一整个寒假,连岳妈妈都一度过来关心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心情不好,殊不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就是沛诚最喜欢的休息方式。
“我没出去玩,”沛诚决定也坦诚一点,“没什么特别想来往的朋友,看他们朋友圈每天玩的东西都没什么意思,不是喝酒吃饭就是唱歌蹦迪。”
森泽航却露出了颇为微妙的表情,似乎在控诉他竟然拥有这么多整日“喝酒蹦迪”的朋友,果然值得警惕。
“好了,还牵着吗?我手里都是汗。”沛城说。
森泽航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来,在裤子上蹭了蹭,又道:“除了我对吗?”
看吧,就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的表情,就是这样的问题,留给他还有什么选择,沛诚心里想。
“是是是,除了你,”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以开玩笑的语气回答,“你是特别的。”
森泽航顿了一下,而后缓缓抿起嘴,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是吗?”
“你特别粘人,特别脸皮厚,”沛诚又故意说,“特别爱撒娇。”
森泽航闻言不太高兴地鼓起脸,想了想又张开五指,说:“我手擦干了,能再牵一会儿吗?”
心脏里面又酸又软的青涩情感膨胀成一个巨大的气球,一戳就会爆裂,沛诚低着头,看了他手心的纹路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
第91章 冬日玫瑰
开学一周,剑桥下了六天的雨。
沛诚学校这次的校区就处在剑桥小镇,离着伦敦市区八十多公里,从他宿舍窗口便能看见国王学院的恢弘大楼,原本应是绿草如茵的广场此刻只余冬末的凄凉。连日阴雨连绵,到了第七日的傍晚,云层终于散开,橙色的夕阳从西边横掠过来,为这座五百年历史的小镇蒙上一层温柔的滤镜,湿润的石板路泛着油亮的光泽。
沛诚总算能够走出校舍,好好在镇上转一转。今年没下雪,但气温依旧很低,路上的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外套,要么穿着防水冲锋衣,要么手里拎着雨伞,缩着肩膀匆匆走着。
但沛城不一样,他并不着急去哪,只是想散个步。除了各个学院大楼外,镇子里尽是砖石尖顶小房子,挤挤挨挨,形制各异,充满中世纪的古朴风情,仿佛现代社会被完全隔绝在外,这里还是百年如一日的模样。
街面一楼的商店大多没有开门,不是店主去度假了就是开门时间已经过了,一副生意随缘、赚钱随缘的态度。沛诚好奇地挨个看过每个橱窗,越走越感觉心情宁静,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他一路溜达到三一学院建筑群,登时被这个哥特风格的庭院和肃穆庄重的氛围给镇住了,好半天都没再挪动脚步。这时,他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那颗苹果树,传说中它的远祖曾经掉下一颗苹果,砸中了伊萨克牛顿。”
沛诚猛地回头,看见森泽航插着兜站在三一学院入口的门廊下,他眼睛没有看沛城,而是抬眸仰望着钟楼的顶端,“传言还说,当时为了修建这个巨庭,把钟楼挪走了二十码。去看看拜伦的雕像吗?就在莱恩图书馆里,好像本来打算把他的雕像放到西敏寺教堂的,但是由于他以前太胡闹了,所以被西敏寺教堂拒绝了。”
“哈哈哈哈,他做什么了?”沛诚又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在这?”
“三一学院校风严谨,规矩一大堆,其中一条说是不准养狗,然后拜伦就养了一头小熊。”森泽航说,“我?我从你出门就跟在你身后了,你一回头就能看见。可惜一路上你都没有回头,我只能出声叫你了。”
“变态啊你,跟踪我做什么。”沛诚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怎么叫跟踪呢,我又不是故意的,我看雨停了说出来买点东西,正巧看见你出门。”森泽航说,“怎么样,喜欢这里吗?喜欢的话以后大学我们还回这来读。”
“我能考得上这里?”沛诚听罢只是自嘲一笑三一学院的校友是牛顿、培根、罗素、维特根斯坦这票大牛,而他自己高中时连班级前五都很少进,重读一回,上次期末也才好险低空飞过。
“这有什么难的,且不论咱们这个项目里大概有一多半人都进了牛津剑桥普林斯顿,但论你个人而言,既聪明、领悟能力又强,考他个三一学院不是给他面子了?”森泽航无所谓地耸耸肩。
“哈哈……”沛诚笑了两声,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确实走着一条和从前天壤之别的道路一个普通家庭的小孩,要何等优秀才能进入世界一类名校。可对于有些人而言,这确实一条早已铺就好的康庄大道。
“教育果然是分阶级的。”他这样感慨。
饶是如此,沛诚仰头望着象征这里最古老四门学科的四座石雕,看着那些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心中依旧升起一股无名的感动,仿佛在完全不同的时间线里,单只是因为身处同一空间,渺小如他也和这些人类历史上的先贤产生了共鸣。这是一种超越“此时此刻”的,更为宏伟的感情和存在,是为“每时每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