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野敛目,“我也没他电话。”
猝不及防被泼了冷水,杨夏拧起眉,“欸”了声还想追问,被意识到什么的温晚凝伸手拦住。
她那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十几岁的小男孩,青春期叛逆,和父亲关系不和,再不济双亲离异,凌野被判给母亲。
腊月寒冬,玻璃窗上全是白雾,店里提早贴好了过年的窗花,红彤彤的喜庆。
小饭馆的电视机开着,新闻联播刚结束,天气预报的经典音乐声悠悠响起,隔着外面喧闹的人声往包间里钻。
凌野清瘦的背挺得很直,在靠门的椅子上静坐了一会,声音和哈城的大雪预警几乎同时响起,“我爸五年前没了。”
“和我妈一起。”
这顿饭的后半程被安静填满。
杨夏结完账,在门口哆嗦着手点了根烟,没走两步那点火星子就被吹灭了,悻悻攥回手心里。
饭馆离他们后几场戏住的酒店不远,就两条街,温晚凝和杨夏步行回去。
下雪风又大,路灯时明时灭,凌野怕两个大人在黑暗里看不清,背着包送了一路。
杨夏给每个人都倒了酒。
凌野还未成年,就简单半杯意思意思,温晚凝跟着喝了半瓶,意识清醒,但走路稍微有点发飘,在快到酒店门的时候差点滑倒。
凌野稳稳地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趔趄的半空硬生生拉回了身边。
他的手比同龄人大,掐的那一下没收住劲,看着温晚凝疼得泛红的眼眶,一下子有些无措,想再去扶一下,又没敢。
半晌才动了下喉结,绷紧的漂亮下颌侧过来,是想道歉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对不起。”
温晚凝的“谢谢”和满肚子话就这样被他挡了回去。
大雪纷扬,酒店高处的招牌亮起,将每一片雪花照得通明。
少年的眼睛很纯净,黑得如同北国冬夜,让人无端想起湖泊和原野,松柏梢头的浓绿,一望无垠的、挺拔寂静的桦林。
温晚凝也是从这个年纪长大的。
上学放学,街坊邻院,进入演艺圈后身边都不是一般的小孩,天南海北的漂亮脸蛋如同跑马灯一般,一轮又一轮地流转,按理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
可世上竟真有人沉静得远超了年纪,又有种时过不待的纯真的内敛,让她无法自控地不忍。
她一遍遍地想起刚刚饭桌上凌野和杨夏的对话,想起天气预报里东三省持续至年后的大雪天,想起这小孩跟着群演扒盒饭,旧书包里满满当当的扳手螺丝刀,衣服都没脱就跳下水救她。
温晚凝的心跳很快,冲动和犹豫来回缠斗了一路,最终还是热血上头,从衣领里探出瑟缩了一路的脖子,转身喊住他。
“凌野。”
少年站定在原地,睫毛上沾着雪片,垂着眼等她说完接下来的话。
“我带你回申城,去杨导的赛车场试一个月,费用我出,你回叔叔家收拾东西吧。”
见他怔了怔,又欲开口。
温晚凝和他对视,“我不习惯欠人情,就当是救我的回礼。”
第35章 八百个心眼儿
后来的事,说简单也简单,说波折也波折。
凌野比她小了四岁,温晚凝在他面前把话说得轻巧,姐姐架子说端就端,但却改不了自己也还年轻的事实。
电影节上的奖拿了再多,她也不过才二十一,平时的大小决定都还要和经纪人周芙商量。
同龄的圈内朋友也有人在做公益,多半是带着粉丝团给慈善项目捐捐款,或者穿着高定的小裙子当宣传大使,风风光光出席各种晚宴活动,名声好,不累还漂亮。
而她倒好,直接在小县城捡了个半大少年回去,怎么看都像是昏了头。
像是夜市上套圈套来的狗崽,见不得小狗在大冷天瑟缩在笼子里,连未来怎么办都没想过,拎起来就想往家送。
钱打过去,杨夏惊诧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再三确认了温晚凝的意图,劝也劝不住,只能先给凌野买了去申城的绿皮火车票
这边离大兴安岭的林场近,几乎毗邻最北端的国境线,离哪座一线城市都山水迢迢。
剧组的演员们先行乘飞机走,工作人员最多也就是坐坐高铁,凌野晚一天离开,没人能把他和那位光鲜亮丽的女主演联想到一块去。
杀青前后的几天周芙也在,温晚凝铁了心要瞒她到底,不能亲自去接送,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和杨夏视频。
本来只想着看一眼凌野的情况,结果杨夏接得匆忙,少年瘦高的身影只是在一晃,画面的主角就换成了那位她从未见过的叔叔。
手机应该是随手攥着,对面也没怎么注意。
仰拍的镜头划过取票窗口一角,摩肩接踵的春运人潮里,框进大半张中年男人宽红的脸。
男人面相精明,戴一双厚实的露指劳务手套,外表和凌野并无太多像处,赔笑道谢之间,一叠崭新的粉红纸币从指缝里飞快点过。
“兄弟你也知道,现在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你发善心把他带去城里了,我们就得另外掏钱请师傅来店里干活。”
“我也不是卖侄子的那种人,你觉得他是块料,肯花钱培养他,那是他的造化,但我们家的日子也得继续过,多担待。”
叔叔一手拎着个不大的老款旅游包,一手攥着钱往羽绒服兜里塞,新钞锋利的边缘剐蹭在拉链上,声音轻快,宛如刚出手了一头滞销的家畜。
杨夏皱了一下眉,半分钟都不愿意再待下去,“镇上劳务市场的价格我查过,一万够你雇人到开春没问题,凌野就先跟我走了,你打电话关心可以,别来催。”
“不催不催,”叔叔把旅游包往旁边一递,整个人很突兀地转过去,粗声粗气地喊人,“凌野过来拿东西,去了那边要知道感恩,有点眼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