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但是,这并无法决定它究竟是早就在这酱菜之中,还是”玄玉韫冷冷地看了那心惊胆战的中年男子一眼:“有人后来故意放进来的。”

“就好像这面饼。”玄玉韫并不空讲,而是向旁观者讨要了一小片面饼:“现在就放进酱菜碟子,一样会沾酱汁。但是面饼里,却不会湿得那么快。”

然后他把面饼丢进酱菜碟子里,搅了搅,再夹出来,示意卫率抽刀劈开。

果然,外头沾着酱汁的面饼,里头还是干的。

“面饼吸水更快。若是早就放进了酱菜坛子,这面饼必然从里到外都是酱汁。”玄玉韫简单明了地给众人解释道:“这污物,也是这个道理。”

众人伸长了脖子,都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都说这主意好,要松烟立刻就剖开来看看。

玄玉韫看向汗巾子上头的老鼠屎,轻咳了一声:“所以,拿刀来,将这污物劈开便知。若里面是湿的,那就是在酱汁里久泡,则错在郭家。若是干的……”

“那就是这小娘养的狗东西害俺家!”郭大娘嚷得震天响。她自问问心无愧,自然是无所畏惧。只觉得老天爷都已站在自己这一边,虎虎生威地催着郭大郎去后厨拿刀。

那被卫率制住的中年男子,唇边却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他把头扭过去,不看着玄玉韫所在的方向。

谢珠藏跟激动的人群不同,她始终关注着那个中年男子的神态。一见他反常地扭过头去,她立刻就明白过来,连忙催促阿梨:“要……人证……老人来当。”

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太明白众口铄金的道理了。如果没有人证,玄玉韫很可能会被反咬一口,说他故弄玄虚,就是想护着老郭家早食铺。

阿梨心领神会,立刻嚷道:“还得有人证才行!不如就请街坊邻居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出来做个见证,也免得说官老爷出了差错。”

松烟已将老鼠屎夹了出来,拎刀的手一顿。

玄玉韫亦是一怔。他也熟悉阿梨的声音,而阿梨出声,必然是谢珠藏的示意。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谢珠藏。

谢珠藏与玄玉韫的目光在空中相汇,她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谢珠藏还是穿着一件素白的斗篷,冬日还是这个积了细雪的冬日,可她整个人却陡然明丽起来,褪去了苍白和孱弱。

她是真的,有认真地在吸取教训,努力地向前走啊。

玄玉韫温声一笑,看向人群的目光也变得分外的和蔼:“劳烦诸位推举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前来做个见证。”

众人立刻就七嘴八舌地推选了三个人出来,皆说是街坊邻居看在眼里,有口皆碑的老好人。

“多谢。”玄玉韫温和地谢过,亲自请他们上前:“麻烦三位做个见证,看看这污物里头,到底是干的,还是湿的。”

松烟轻轻地一切。

刀落在那颗老鼠屎上的一瞬,就有人惊呼道:“妈呀这人咋的尿裤子了!”

众人纷纷往后退,捏着鼻子震惊地看着被卫率制住的中年男子。

“干的!”见证的人上去左瞧右瞧,还有人拈了拈那颗老鼠屎,立刻齐声宣布。

哪还用他们宣布,人群早就群情激奋地骂起来:“俺就说老郭家的一向都老实,咋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有娘生没娘养的恶心玩意儿,净害人!嘿唾!”

“穿得人模狗样的,就是个黑心肝哩!”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官爷年纪轻轻,好生厉害,一定是来微服私访的!”

郭大娘拉着郭大郎和儿女,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贵人大恩!贵人大恩哩!”

人群自发地给玄玉韫让出位置,玄玉韫挥了挥手:“事了就好。”然后,径直走向谢珠藏。

他才刚走出人群,应天府尹就带着官吏匆匆赶了过来:“上元节庆,何事如此喧哗”他厉声呵斥的话在看到玄玉韫时戛然而止。

应天府尹瞪大了眼睛。

玄玉韫瞥他一眼,指了指身后抽搐的中年男子:“大人,人证物证俱在,有劳。”

他一拱手,绕开了应天府尹,走到谢珠藏身边去。

玄玉韫走得潇洒磊落,身后的老百姓七嘴八舌地跟应天府尹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间或还有一两句与有荣焉的夸耀:“青天大老爷,这是您手下哪个官爷呀?厉害的不得了哩!”

“有理有据,彬彬有礼,后生可畏啊!”做了见证的老人,摸了把胡子,文绉绉地道。

应天府尹吓了一大跳,连忙呵斥道:“切莫胡说,那贵人可不是本官手下的差吏。”

众人一听,更兴奋了,交头接耳道:“比府尹官还大哩!”

他们久居应天城,自然是知道应天城里多的是达官贵人。但管着他们的也就是应天府尹,其他三公九卿,大都是听说而没见过。听应天府尹这么一说,人群登时就传开了。

郭家虽然没什么见识,嘴巴倒是很严,压根没玄玉韫和谢珠藏是宫里头的人,郭大娘见人群那么热闹,虽然心里头得意,却揪着郭大郎的耳朵,把儿子和女儿都叫进去好好地叮嘱了一番。

他们是谢家的家生子,蒙受大恩,头一条要紧的事,就是得嘴巴牢。

应天府尹自然也不敢说出玄玉韫的身份,他厉声让官差跟留着看守中年男子的卫率交接,把人押送到衙门去。自己还是忍不住神色复杂地看着玄玉韫离去的背影。

赏梅宴的事,他耳聪目明,自然也听说了。

可如今看来,那些人口中“鲁莽冲动”的太子殿下,原来是个这样冷静聪慧的少年啊。

*

玄玉韫将众人的夸赞与困惑都抛之脑后,他起初脚步稳健,可越靠近谢珠藏,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就快了起来。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在期待着

“韫哥哥!你好厉害!”谢珠藏眼睛里有光芒,她几步走到玄玉韫的面前,仰着头看着他,言辞凿凿,仿佛在说什么天大的事一样,极其诚恳地道:“韫哥哥……最厉害了!”

玄玉韫的心“咕咚”一下,在冬日泡进了温泉里,一下就荡漾起来。

他轻咳一声,面无表情地道:“尚可。”然后,他朝谢珠藏伸出手,要扶她上马车。

“才不是。”谢珠藏将手放在玄玉韫的手心,她借力坐上马车,扭头看着马车下的玄玉韫,十分严肃地道:“我的……韫哥哥,是世上,最、最、最厉害的人。”

玄玉韫上马车的脚步一顿,他低着头,轻轻嗤笑一声:“也就你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