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你会康复的,这是迟早的事。”高绪如拍了拍他的手背,“有时候这种事和心情有关,心情一好,什么都好。”
梁旬易展颜而笑,知道是什么给予了他如此多的希望。他和高绪如用同样的姿势靠着椅背,欣赏河对岸的美景,银杏在晨风中抖落了不少黄叶,雪片似的掉在他们掌中。日轮渐渐爬高了,河上波光粼粼,好似无数忽隐忽现的金蛇,在水中漫漶开去。
街上行人渐稠,高绪如怕路遇不测,便把梁旬易送回了酒店。此时随行人员们已起床拾掇完毕,梁旬易此行只带了两名保镖赖仲舒和傅诩周。傅诩周刚入职不久,因此对主顾的人身安全显得尤为谨慎;他是个心平气和、和蔼达观的人,相貌端正,筋信骨强,四肢如铜浇铁铸的一般,曾卫冕格斗冠军,功夫了得。
逢此盛会,阿尔贝不敢怠慢,在房间里把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头发用发胶固定,领口打上蝴蝶结,皮鞋擦得锃光瓦亮。他喜滋滋地站在镜子前挺了挺胸膛,傻了吧唧地冲自己笑了笑,觉得镜中之人实实在在是个帅小伙了,能为梁旬易脸上增光,没准还能有所艳遇。
上午十点整,梁旬易换好装,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满室因之生辉。他把高绪如送的白桦叶胸针别在前襟,为了配这枚别针,他专门请裁缝做了两身衣服,以备在宴会和盛典上穿用。之后,秘书来给梁旬易过了一遍行程表,并熟记午宴的细节。高绪如召来保镖和司机复核出行计划,在地图上标明了行车路径,将宴会的场内布置牢记在心。
他们于十时半出发。午宴设在葛王宫的音乐厅内,由内政大臣主持。葛王宫建成于国王时代,建筑美轮美奂,装潢富丽堂皇,花园里种满了香松、刺柏和鹅掌楸,在蓝天辉映下更显青翠,郁郁葱葱、香气四溢,宛如常春之国。会上,高绪如常伴梁旬易左右,须臾不离,对接近的人都抱有戒心。他有意在与会名流中找寻尹惠祯,但一无所获。
结束宴会回到酒店后,高绪如帮梁旬易脱换衣服,说:“内阁大臣都参会了,唯独没有看到尹惠祯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所以会藏起来。现在他要躲我躲得远远的,晚上的典礼他也不会露面。”梁旬易把领带摘掉,松了松衣领的纽扣,“但我觉得他即使缩起来了也不会消停,肯定会在暗地里搞鬼。”
“我们有选择吗?我是说既然有被袭击的风险,可以选择不出席这次典礼吗?”
“这是全国性的盛会,是帮白虹公司二次崛起,扭转社会舆论,扩大私人承包业务的绝佳机会,我不能不去。你抱我去浴室吧。”
梁旬易湿着头发靠在浴缸里,翻开讲演稿念了一遍。高绪如坐在对面,托着他的脚踝帮他按摩双足,一言不发地聆听他朗读,忽地轻笑起来。梁旬易正支着额头看稿,见他发笑,便掬了捧水泼泼他:“你笑什么?”
“虽然晚上会有数百万人听你致辞,但我却能及锋而试,先听为快。一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要高兴好一阵。”
“你少耍宝。”梁旬易又拍了几道水在他身上,高绪如侧开脸躲避水花,同样也泼水回击。
两人在池子里闹了一阵,梁旬易笑累了就靠回瓷缸上,不光脸颊红扑扑的,身上匀调的肌肤也泛出可人的淡红色,艳得就像沼上新开的芙蓉花。他隔着朦胧的水雾端详了高绪如好一会儿,但见其眉高鼻挺,两眼有神,五官的轮廓清晰可辨,不仅肩宽臂长而且健硕有力,似乎怎么也不会被外力打倒,无论时间如何冲刷记忆,他都一往如前地深深刻印在梁旬易脑海中。一生挚爱,不过是相思隐痛,哀我身如落网鸿;南柯长梦,卿须记取再重逢。
看得着了迷,梁旬易含着羞怯的、甜丝丝的笑意朝高绪如抬了抬手:“过来点。”
高绪如照做了,但梁旬易仍不断叫他靠近些。待两人只有半尺之隔时,梁旬易忽然环钩住高绪如的脖颈,笑吟吟地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双唇。高绪如早就料到了他的举动,但还是小小惊讶了一下,然后把他整个儿抱进怀中细细亲吻。
下午四时缺五分,梁旬易就开始整理着装,生怕出了什么事儿耽搁了时间,到时候就要被拒之门外了。高绪如和随从们仔细观阅了会场的平面图和座次图,多次测试耳机和无线电,而世界上所有无线电都喜欢在类似情况下罢工失灵。万事俱备后,梁旬易把每个人的入场许可证分发下去,他们把条状的证件扣在手腕上以做标记。
阿尔贝在林肯的引擎盖前方立起一面写有编号的小旗,然后开着车平稳地驶入了主干道。这辆特制的礼宾车加装了50mm防弹玻璃,安全性可比坦克。高绪如和梁旬易坐在中间车座,傅诩周在前,赖仲舒居后,秘书一路上都在呶呶不休给梁旬易做汇报。途中,梁旬易给家里打了一通电话,向郦鄞询问梁闻生的今日表现。
这天晚上中央区的灯火特别明亮,一方面是为了营造国庆的氛围,一方面是为了迎接来自全国18个区的名公钜人。在去日光圣母殿的路上,汽车头尾相衔,排成无止尽的长龙。阿尔贝绞尽脑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超越前车,但无功而返。多亏一位警察看到了车前盖上的小旗,意识到这是某位年度人物的座驾,才过来搭救了他们,让林肯先行通过。
到了圣母殿门前,天幕将黑,射灯巨大的光圈在神殿外部的巨石雕像上滑来滑去。入口两侧人如潮涌,挤满了记者、摄影师、文艺界明星的狂热粉丝,拥堵情况尤为更甚。车辆在交警清出的一条道上龟行,高绪如警惕地扫视着窗外扯开嗓门叫喊的人群,但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光线阻碍了他的视线。
“等会儿我们先到偏厅的休息室等候,明白吗?”高绪如对前后两个保镖说,“你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吧?”
“我没问题。”赖仲舒边说边把一块黏糕放进嘴里,他饿坏了,“傅诩周也没问题,我带着他。”
阿尔贝把车开到了D入口,立刻有两个宣礼兵上前来迎候,同时媒体已将长枪短炮对准了车门。高绪如把梁旬易抱下来坐在轮椅上,摄影记者和新闻记者就发动了第一轮强攻,挤在两旁激动地递来话筒,想请梁旬易针对绑架案短评几句。而梁旬易早已准备充分,不慌不忙地将一堆问题应付过去,在他回答记者的提问时,高绪如专注于四处瞭望。
卫兵守在入口处扫描每个入场者的许可证条形码,确认身份后方可放行。在记者专行通道前,卫兵扫描完后瞟了眼屏幕上的照片,又命令面前的人:“把头抬起来,帽子摘掉。”
吕尚辛拿开头上的棒球帽,露出锐利的双眼。他戴副茶色镜片的牛角框眼镜,身穿老式的黑蓝色防风衣,肩背摄影包,手里提着设备箱。卫兵把他的脸和屏幕上的照片比对了一下,确认无误后在他的通行证上敲了一个章:“场内摄影记者,放行。”
在偏厅用了些清淡的茶点,梁旬易听到会场里传来呼报声,提醒诸位来宾按次序进场。维加里内阁全体大臣、各界有名人士、工会代表、获奖者以及其他应邀出席盛典的嘉宾依次入座,保持着肃静。梁旬易和其他要上台致辞的人一样,都在后台专用的厅室里做准备。这儿工作人员来来往往,脚步踢踢踏踏,繁忙得与海港码头相比也有过之无不及。
现场导演手捧流程册,快步走向梁旬易,俯下身对他说:“梁先生,6点11分就轮到你致辞了,我们希望一切顺利。”
高绪如一直盯着导演的一举一动,直到他走开后才放松了神经。他环顾一番周围来来去去的人,把赖仲舒叫来顶替自己,扶着梁旬易的肩低声道:“我到别处去看看,马上回来。让赖仲舒警觉点,别光顾着吃东西。”
梁旬易微笑着点点头。高绪如离开了偏厅,穿过奔忙的人群,一边走一边四处探看。后台拥挤、吵闹,光线不亮,只有音效和灯光操控台上数以百计的按钮发出莹莹的亮光。他站在幕后观察前边的观众池座,看到记者们都挤在观众席前边。用鲜花装饰的舞台非常之大,一张演讲台立在上头,前面挡有防弹玻璃,而两侧并无防护。
他绕过堆满电线的角落走到一堵隔音墙后面,看到有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小室里各自忙活。屋子最里面的墙角处有个戴棒球帽的男人,低着头摆弄口袋里的器具,把摄影机组装好。完事后,他立在原地歪了两下脖子活动筋骨,然后扛起摄像机从旁边的一扇小门出去了。
高绪如起先忽视了他,但猛然想起梁闻生被绑架的那天,绑匪当中有个人上车前也做了同样的歪脖动作。一时间,他就像被电流击中般双手发麻,毫无预兆的头晕耳鸣又开始了,强烈的不安促使他大步跨进室内追过去,一把推开小门,发现后面是空荡荡的楼梯井,方才的男人早已无影无踪。高绪如回头问房间里的人:“刚刚在这里装摄像机的人是谁?”
“谁知道!”有人回答他,“我们这里什么人都有,哪有空去一个个认。”
腰上的蜂鸣器忽然震响了,高绪如看看表,发现已近梁旬易登台的时间。他连忙往回赶去,按着耳机呼叫赖仲舒,语气急迫:“我好像看到那个杀手了,我有预感,他会在梁旬易出场时对他下手。”
“太离谱了,梁旬易马上就要出去了!”赖仲舒刻意压低声音,“台下坐着的都是政务院的人,什么杀手敢在这时候开枪?”
“他就是想把事情搞大,轰动全场。”
赖仲舒抓了抓头发:“你只是‘好像看到了’,又没有真的逮到他。这只是你的预感,说不定是你过于敏感了。”
“梁闻生出事前我也有这种预感,就和现在一样。”
此话一出,赖仲舒马上不作声了。高绪如赶到偏厅,梁旬易见他神色紧张,心立即悬到了嗓子眼:“怎么了?”
现场导演紧跟着从门外进来,急急忙忙地示意梁旬易:“梁先生,一分钟准备。等会儿由礼兵把你推上去。”
“不行,”高绪如脱口而出,“让我们的人推。”
“有那必要吗?礼兵推上场是事先就写在了流程里的。”导演不满地瞅着他,“外面也有我们的警卫,演讲台前装有防弹玻璃,安保不用担心。”
梁旬易和高绪如对视了几秒,知道事态可能不如人意。他扣紧手指,努力让心跳稳住:“我要我的保镖。”
时间紧迫,导演见他铁了心一定要自己人推轮椅,只得点头同意。高绪如推着梁旬易步出厅室,走向舞台右侧,弯腰靠在他耳边说:“事有蹊跷,但我会解决的,你不用担心。上台后只管讲话,旁的什么都别想,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好,好。”梁旬易深吸了几口气,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胸针上,它能让他不那么害怕。
吕尚辛登上楼梯,来到舞台左侧的双扇门外,守在门边的职员伸手拦住了他:“记者不能进入......”
不等他说完,吕尚辛一掌刺中他的咽喉,让其喉管断裂,无法呼吸,再抽手猛击他的双眼,对方立即倒地不起。吕尚辛把人拖进对面的卫生间,藏在其中一间格挡里,锁上了门。之后,他把放在楼下的包袋提上来,取出摄像机放在肩上,轻轻拉开门板挤了进去。后台一片嘈杂,音响声震耳欲聋,所有人都密切关注着台上的动静,没人注意到他。
当他在一个空位站定时,正逢梁旬易在一片掌声和音乐声中出场,他马上将镜头转向了演讲台,眼睛紧密注视着视镜,让十字丝落在梁旬易头上。高绪如将梁旬易推到讲台前,把视线投向舞台左侧,想看看有无可疑人物。但此时左右两盏巨大的强光射灯都往梁旬易转来,太过刺目的光线闪花了高绪如的眼睛,他不得不抬手遮挡,快步退回幕后。眩目中,他隐约看到强光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肩扛摄像机的人,他马上发现了端倪,忙拉住一个协调员:“你们的场内摄影记者都安排在什么地方?”
“舞台正前方和观众席最后方,记者不能进后台。”
高绪如来不及细想,第一时间抽出了手里的枪,并通过无线电告知赖仲舒和傅诩周:“快去舞台左边,找那个带着摄像机的人,他这时不应该在这里,他可能就是杀手。”
射灯的光线同样影响了吕尚辛的准头,虽然他事先做了周全准备,戴着茶色眼镜,但强光袭来时仍让他目不能视。吕尚辛屏住呼吸,眯着眼在视野里寻找目标,为了更好的瞄准,他打开了伪装成相机镜头的激光瞄准器,在明亮的舞台照明灯掩护下,激光红点不那么容易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