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旬易紧张而镇定地呼吸着,双手交握顶住鼻梁,心知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他们才刚刚踏上地狱之旅。忽地,热遥感有了变化,无人机又捕捉到了一个新信号。分析员放大图像,看到被橡树遮蔽的地方有个若隐若现的光斑,他立刻向众人宣布了这个发现:“我这里发现了微弱的热源信号,就在二楼的西南角。由于有树遮挡,无法看清是什么东西,我正在努力辨认。”
霍燕青狐疑地凝视了会儿树枝缝隙中隐约浮现的白点,问:“是松鼠吗?”
分析员的五官都皱在一起,像吃了酸柠檬:“如果是松鼠的话,那这松鼠可真够大的。”
“等等,刚才的那通电话有眉目了,我们锁定了它。”霍燕青指着屏幕,俯身撑住膝盖,“乔白尧的手机信号和不明热信号在同一个地方,必然是他。我们只能确定位置,没法进行窃听。”
梁旬易按开频道通讯:“注意,新情况。热成像探测到第二道防护门后面的生活区里有强烈的生命信号,位置在二楼西南角,被一棵橡树遮挡着,据分析可能是乔白尧躲在那里。A队,派人去检查一下,千万小心。”
高绪如扣好帽盔,点了三个人组成一支分队,在战控中心指引下往热信号所在地摸去。他们先后穿过几条空旷的走廊,无论在什么地方,霉腐味都不遗余力地侵占每个人的嗅觉,走在这阴暗湿冷的失修之地,却是宛如厕身茅坑一样。楼道里阒无一人,寂然无声,安静的环境容易招来往事的幽灵。世界上发生冲突的地方都彼此相似,逮捕沙库瓦和营救人质并没有什么不同。
小分队来到楼梯下,听从指令拾级而上。楼梯连接着一条仅容两人并肩的走廊,只见瓷砖铺地,两旁的墙面贴有极具强烈民族风格的淡绿色壁纸,天花板也粉饰着洁白的墙漆。与监禁区虫鼠横行、摇摇欲坠的牢房相比,这儿简直就像个度假酒店。走廊很短,正前方有一扇嵌在墙里的木门,这扇门让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绷紧了心弦。
“中心,这里是A1,正在向门靠近。”
高绪如端着枪行至门前,停住脚,跟在他身后的队友立即侧过身做好入室准备。安排好殿后的人,高绪如腾出一只手拧住门把,默数两秒后迅速将其拉开,却发现门后既无入口也无房间,只是个堆满了衣物的柜子而已。他收回枪,重新掩好门,不解地上下打量着这条廊道:“中心,我们没发现任何人,这里除了一个衣柜什么也没有。”
无人机在调整拍摄角度,随着画面旋转,一个隐秘的房间终于离开橡树的荫蔽,露出了冰山一角。梁旬易追视着房室里那个移动的人影,拿起对讲机说道:“A1,我看到有间房在你左边。”
“我左边除了墙体什么都没有。”高绪如摸了摸平整光滑的墙壁。
“但热成像显示那就是个房间,门正对着你。有一个人在里面,从身形看应该是成年男子。”梁旬易语速很快,他分秒必争,“他朝你们走过去了......该死!该死!他手里有枪,快躲开!”
他话音刚落,高绪如还没来得及躲避,就听到一声巨响破墙而出,连空气都颤抖了,其他声音不复存在。威力惊人的霰弹将墙板炸出一个大洞,迎面射中高绪如的胸膛,一股强劲的冲击力瞬间把他震得仰面倒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枪战在狭窄的走廊里爆发了,突击队员对准墙上的弹洞扫射,再砸开隐形门闯进屋内,将躲在墙后的男人打成筛子。
听到高绪如的生命体征监控发出橙色警报后,战控中心里的气氛顿时凝重到了极点,梁旬易双手冰凉,紧握着听筒:“A1,你受伤了吗?回话。”
对方没有回应,梁旬易又重复呼叫了几遍。高绪如坐在墙根下撑起身体,觉得胸前放射出一阵剧痛,疼得他冷汗直冒。他竭力忍住不适,低头检查前胸的伤势,看到霰弹击打在防弹衣上,留下了一大片深浅不一的弹痕,最靠近心脏的防爆盒也难逃一劫、四分五裂。高绪如把手放在防爆盒上,闭着眼淡笑了一下,庆幸自己又一次死里逃生:“中心,我是A1,我认为防弹衣挡住了攻击。”
梁旬易这才松了口气,一连许久都没把听筒拿开,他伛着头,沉默地谛听高绪如在另一边轻微、遥远地呼吸。他和高绪如一样害怕失去,激励人们的往往不是所得而是所失。
枪战很快就结束了,高绪如走进密室,看到地上躺着一具魁梧的尸体。死者有着骇人的身高,很反常地单穿一件无袖背心,趾高气扬地露出手臂上跟炮弹般粗壮的二头肌,肌肉上可笑地纹着两只硕大的蛐蛐;他面色通红,泛出油光,两眼无神而发饧,裤带随意搭在腰间,胯间鼓出一团。一望而知,这人纵欲过度。高绪如扫了死尸两眼,从同伴手中接过一台电话。
“我们找到了乔白尧的手机,但他本人不在这里,看来是逃跑前特意丢下的。中心,你们有看到任何人离开监狱吗?”
“没有。”
“那他藏到哪里去了?”
高绪如琢磨着,目光在室内逡巡,脑中简单梳理了一下情报。耳畔乍然响起一阵空气撕裂声,众人心下一惊,纷纷抬头张望,发现有大量烟气正从两盏枝形吊灯的铜管里喷泻出来,灯座基部的电线时不时迸射出火光。队里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大喊道:“毒气!毒气!中心,房间里有可燃性气体泄漏,我们马上撤离!”
火燃了起来,势如猛虎,转眼就吞没了一半家具。几人陆续撤出房间,高绪如走在队伍最末,临出门前,他留意到尸体手边有个还在连线状态的对讲机,连忙折过去把它捡了起来。当他奔出房门时,火流訇地一声喷射到了外面的走廊里。惊天动地的爆炸使得楼房在剧烈震颤中开始垮塌,烈焰把橡树卷入火潮,巨树浑身浴火,在黑夜中发出旷古的悲鸣。
待爆炸结束,高绪如从地上爬起,大声询问:“大家还好吗?有没有人受伤?”
“都很好,安全!”
确认无人伤亡后,高绪如才拿起捡来的无线电,按着收发器听里头的说话声,以此掌握匪帮的动向。不过,他在这里遇到了一道小坎土匪之间都用卜拉逊人的方言交流,他并不精通这种语言。高绪如把无线电靠在耳麦旁边,放出声音让战控中心能够听到:“有人能翻译他们在说什么吗?”
梁旬易及时挽救了这一局面:“这是萨梅什卡语,大意为‘加快速度,把船准备好’、‘一刻钟后登船渡河’、‘边境巡逻队迫近’。”
“他们想横渡米缪伊河逃往塔什维罗纳境内。”高绪如拿出平板查看卫星地图,“可能把梁闻生也一同带走了,没人会选择放弃一张活的巨额支票。但他们到底是从哪潜逃的?”
这厢,康京义牵着穆奈在各楼层间奔走,仔细搜查房间,他要赶在队伍撤离前确保没有人被落下。他们从燃烧的橡树旁跑过,奔向第二道防护门,穆奈把鼻子贴着地面搜寻特殊气味。在一个被炸得只剩下两面墙的房间里,穆奈忽然冲着墙角大叫起来,康京义连忙拉住它,抱着枪走过去查探情况。有张木板盖在地上,穆奈焦急地用两爪使劲扒它。
康京义握着手枪钩住拉环,小心翼翼地将木板抬开,时刻将枪口对准下面。他看到一方黑魆魆的洞口出现在眼前,筑着窄窄的石梯供人行走,从地下深处透出昏暗的灯光。穆奈不出声了,伸着脖子闻嗅从地下飘上来的气味。康京义等了一会儿,没瞧见里边有任何动静,穆奈也没有坐下,表明地下室里没有爆炸物。稍加斟酌后,康京义扯开一只震爆弹丢了下去,并盖上木板。
地下爆出一声闷响,康京义随即拉走盖板,烟雾冒了出来。他放开穆奈,战犬闪电般冲下梯步,吠声大作。康京义在显示器上查看犬携摄像头拍到的画面,看到穆奈在一张床前停了下来,不停地放声狂吠。康京义打开激光瞄准器,万分警惕地走入浓烟中。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穆奈身边,牵住狗,同时把枪口对准了床上的人。
后来,高绪如听到康京义在频道里说:“A1,我是A2,我有新发现。”
“什么发现?”
“你最好带几个人亲自来看看。”
一行人赶到地下室时,呛人的烟雾还没散去。康京义侧开身子给高绪如让路,穆奈规规矩矩地蹲踞在旁,骄傲地挺着胸脯仰视众人。高绪如的心一下便揪紧了,生怕得知梁闻生罹遭不幸的噩耗。他走到床前,看到一个形貌消瘦、四肢修长的年轻男子被锁链绑在床上,一条红马披遮盖着他赤裸的身体,而他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鞭笞的血痕,还有蜡油烧灼后留下的伤痂。
康京义小声说:“我用布给他遮了遮,体面点。”
然而高绪如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他抬头觑了觑低矮的天花板,想起了刚才死在密室里的那个家伙,估计战斗打响时他正在这间地下室施展暴行。他垂首细看了会儿床上瑟瑟发抖的男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过了很久对方才滚动着喉结,发出低低的气声:“他们叫我阿麦。”
高绪如撩起他脸侧的头发,检查他脖子上的纹身:“你是什么人?”
阿麦别过脸,长时间的逆来顺受,以及在这所炼狱里遭受的可怕而屈辱的经历迫使他痛苦地咬着嘴唇不愿作答,一双绿眼里泪水朦胧。高绪如回头和队员交换了个眼神,俯身解开了阿麦手腕上的铁链,一边把语气放缓,让自己表现得更平易近人:“放轻松,这座营地已被解放,虐待你的那些人现在都在九泉之下了,你现在很安全。”
“我是被他们抓来的......他们卖不掉我,就把我留下来当奴隶使唤。”阿麦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用红肿出血的双手捂住脸痛哭起来,闻者无不凄然默立,面露哀色。
“这个纹身有什么含义?”
“......供人驱使。”
高绪如明白了一切,不再多问,转身去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衣服来递给阿麦,示意他穿上。阿麦坐在床边穿鞋,高绪如把梁闻生的照片拿出来举给他看,抓住这最后的希望:“你在这待了挺久的,见过这个男孩吗?他上周被绑架了,绑匪把他关押在这里。我是他父亲,他和我长得很像。有印象吗?你知不知道他被带去了哪里?”
灯光照亮了相片中梁闻生的脸,阿麦愣住了,停下手上的动作,直勾勾地盯着照片出神。见状,高绪如心中顿时多了一丝期盼,不由自主地擒住阿麦的手臂连声追问。鞭伤上传来的刺痛让阿麦回过神来,他吃痛地仄了仄身,高绪如这才松开手。阿麦认真地端量了会儿眼前的男人,将他的金发碧眼和梁闻生重叠起来,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第73章 黑水滔滔
阿麦把他们带去了先前监禁的梁闻生的囚室,康京义牵着穆奈在房里嗅探一圈,又让它着重闻了闻床铺上残余的气味。穆奈蹿出门,对着西边的走廊吠叫,跃跃欲试。这时梁旬易看到屏幕上突然间多出了数十个热源点,皱眉道:“A1,我看到监禁区外围有很多人聚集在你们的位置,公路上有两辆无标记的车正在接近监狱。”
听罢,高绪如立住脚喘了口气,走到装着金属隔栅的窗前向外探看,果真看到废墟中冒出了有许多人影,看装束是卜拉逊人。汽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来的是两辆白色皮卡,从车斗里跳下几个荷枪实弹的汉子,作一副典型的走私犯打扮,估计是乔白尧逃跑前叫来的援兵。高绪如粗略估摸了对方的人数,问:“他们从哪来的?不应该啊,我们已经全歼了监狱里的武装分子。”
梁旬易稍作停顿,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他们像是凭空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