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1)

“第一条规矩:不准再计时。如果我飙车引来了警察,场面就会很难看。我有4225万在车上,我是诚心来见你的。精心计划了这么久,可别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倒我?你有钱又怎样,我有的是冲锋枪和火箭弹,把你们两个双手空空的人击毙,再劫走赎金,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是聪明人,塔塔,你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动动嘴就能解决的问题犯不着拔刀相向。”

电话里没有声音了,但通讯并没有断掉。梁旬易觉得心脏在衣服下面激烈搏动,血液一下子涌入双耳,他看向窗外,一丛丛浓茂的夹竹桃正在黏稠的夜风里飒飒作响,如野鬼号哭。高绪如撩起眼皮观望四周,每一块肌肉都紧张得好像扭结在一起。和绑匪对垒就是在赌博,只不过赌注是信任和生命。

衡量过后,梁旬易不再等对方接腔,决定先发制人:“第二条规矩,让梁闻生现在就和我通话。如果你办不到,我就当人质已死,交易结束。”

手机突然静默了。梁旬易抓紧裤膝,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咽了下喉咙。高绪如握住梁旬易的手,听着马路上车辆的呼啸声,背后冒出了热汗。过了半分钟,又有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梁闻生在电话里喊:“爸爸?”

“我在,”梁旬易急忙回应,“你怎么样?”

“我好困,爸爸,你要来接我回家了吗?”

“再等一会儿,我已经在路上了。”

“往前开18英里,到岔路口。根据路牌指示,到北克索罗下高架,右转,直行10英里到韦忒洛夫采石场。进去找到C区开采地,有一辆黄色悍马停在采矿车后面。用叉车将钱箱运到悍马上,然后关好后盖,立刻返家,不准逗留或者回头看。若一切顺利,等我们清点好赎金,就通知你到何处去接孩子。”这是塔塔给他们留的最后一条指令,“还有事吗?”

高绪如从梁旬易手中接过手机:“第三条规矩,拿到钱之前不许再打电话。”

言罢,他迅速掐断通讯,将手机拆掉后打开车窗扔进了夹竹桃丛,发动皮卡重新开上公路。梁旬易仍是坐在一旁缄口不语,他遥望着高深莫测的穹窿下略显单薄和荒凉的市郊,在心里琢磨方才塔塔说的那个故事,他在想那个死掉的侏儒。回忆往事对梁旬易来说是种折磨,一些文文莫莫的片段从他脑际闪过,都是早昔的事,而且鸡零狗碎、缺头少尾。

道奇在岔路口转下高架,在道牙旁看到了写有“韦忒洛夫采石场”的指示牌。越往北走,路旁的景状就越荒芜,土地时而像木板一样平整,时而巉岩林立,如虎狼鬼魅。路上的车辆越来越稀少,有的路段没有照明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淡红色的星星被雾一般的黑云挡住,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正是强盗出没、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冷寂的月光下,被废弃的采石场犹如一片墓园,一座座被削平了山顶的土冈就是泉台上的石碑。高绪如放慢车速,一步一望,从破落失修的出入口开进去。惨白的灯光照亮了集散场上堆积如山的砾石和细砂,碎石机和挖矿车硕大无朋的影子叫人心惊股栗。

引擎发出低沉的訇响,皮卡摸着黑,在光秃秃的石子路上寻索。梁旬易提心吊胆地防备着,生怕黑暗中突然冲出一拨悍匪拿着机关枪对他们一通扫射。凉夜三更,寂寂人定,唯闻风吹山头和车轮滚动的声音,越发静得怕人。乍然间,光线扫过一处倒坍的废墟,梁旬易看到锈迹斑斑的钢架上挂着一个肮脏的“C”字母。

“在那儿,C区开采地。”他说。

高绪如将车子开下一道土坡,进入一片视野更不佳的区域。夜正在大显神威,空气像是变成了厚重的胶水,车灯只能照亮近前的一小片地方。苦寻半晌,他们终于在一堆花岗石旁窥见了采矿车足有层楼之高的轮胎。高绪如张目四顾,小心开着皮卡逼近那辆巨无霸,在它后面找到了绑匪口中的黄色悍马。

叉车像是专门为他们准备好的一般,消消停停地待在稍远些的空地里,四周一无遮拦,藏在暗处的狙击手若要出枪必能百发百中。高绪如立时警觉起来,和梁旬易对望一眼,后者也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头。两人坐在车里简单观察了一番地形,决计把车子开去采矿车的畚斗下面、挨近石墙拐角的地方停住。这儿空间狭窄,四面均有遮蔽,有如金钟罩、铁布衫。

眼镜男蒙着脸面,趴在高高的石堆顶部举着望远镜观察道奇的一举一动:“我看不见他们了,车子停在一个旮旯里,刚好卡在我的盲区。”

“他俩故意的,他们当中绝对有人是高手。”

“现在我看到梅稷走出来了,他单独一人走向叉车。仍然找不到梁旬易,让其他地方蹲守的人看看。”

“墙体挡住了我的视线,没法看清车里的情形。”

“我就说不该选这个地方。”

“闭嘴!先别管梁旬易,盯着点梅稷,等他放好钱我们就动手。伙计,你们应该没问题吧?”

下边,高绪如坐上叉车,发动了它,这台机器立即震颤着咆哮起来。他灵活地将叉车开到皮卡后面,下去打开车斗,搬着钱箱放到叉板上,然后一次性全部送进了悍马里。装卸事毕,他看了箱子最后一眼,砰的一声关牢后盖,立即掉过身子往回快步疾走。他心跳得很快,背上、额头都冒出了汗珠。眼前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但他知道绑匪们的目光正向剑一样刺在他身上。

刚走出20米,他身后忽然有个黑影从碎石堆里飞窜出来跑向悍马。高绪如清晰地听到了脚步声,他绷紧脖颈,身上忽冷忽热,心脏从胸口跳到喉咙,再从喉咙跳到地上。他镇定下来,克制住回头看的念头,沿着墙根加快速度赶回车上。

然而还没等他迈出几步,激烈的枪声骤然撕裂了静谧的夜空,骇得他反射性地一仄身护住脑袋,回头一望,发现那辆悍马已被枪火包围。梁旬易坐在车里,听见枪响后他浑身一颤,惊怖交加地扭头看向后窗,只见黑暗中剧闪着夺目的金焰,流弹殃及皮卡,如雨点般射了过来。梁旬易连忙趴低身体,大喊了高绪如几声,四处搜寻他的身影。

高绪如见状立即拔腿飞奔向前,四处扫射的子弹从他身旁嗖嗖飞过。忙乱中,他听见匪徒在惊恐万状地高声疾呼:“有埋伏!有埋伏!保护钱箱!”

蓦然,对面高耸的石山上闪现出两个黑影,他们冲下坡,人人都手持一杆步枪,子弹狂啸着从枪口流泻出来。横遭变故,始料不及,眼镜男喘着粗气怒骂一句,背靠悍马换了一条新弹带,霍然站起身将枪口转向黑洞洞的采石场,朝躲在石头后面的人射击,瀑布似的弹雨在石头上激起阵阵金花。逼退一部分人后,他飞身跃上悍马,狠踹了驾驶座一脚:“快开车!我们被算计了!”

悍马雄浑的气浪声在这种境地里显得尤其吓人,车轮刚滚动起来,司机就惊声大叫:“火箭炮!对方有火箭炮!”

有人蹲在废墟里扛起了火箭筒,弹头正对着悍马的前灯。眼镜男拼命大吼着让手下把车转开,悍马在院场里急转弯,弄得沙土飞扬。高绪如刚奔至皮卡的车门边,他一臂拉开车门想要坐进去,忽然瞥见挡在前面不远处的悍马偏离了,而一枚蓄势待发的红弹头正对准了他们!

瞬间,炮弹飞扑而来,高绪如来不及多想,一把搂住梁旬易将其拉出车厢,抱着他转身跑开。皮卡被迎面重击,一声爆响过后便火光冲天,车子眨眼间就粉身碎骨。爆炸冲击波震倒了高绪如,梁旬易从他怀里掉了出去,两人摔向地面,尖锐的石块割破了他们的皮肤。

枪响还在继续,高绪如抹掉脸上的灰尘,看到采矿车旁到处都是飞跑的人影,枪弹的光焰几乎闪花了他的眼睛。他努力想分辨出敌我,但天色太暗,根本看不清究竟是谁在向谁开枪。

梁旬易费力地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高绪如忙跪行过去扶起他。梁旬易惊慌地抓紧他的衣领,急迫地质问:“他们为什么开枪?”

“黄雀在后。绑架梁闻生的人又被另外一群恶徒埋伏了,看起来像是有两帮人在争抢赎金。”高绪如说,一低头就看见有枚弹片嵌在梁旬易的小腿上,血正从划破的裤管里涌出来。

这时又有一泼子弹横扫过来,乒乒乓乓地击打在岩石上,无数炽热的弹壳在他俩周边炸开。高绪如立即扑上去罩住梁旬易,保护他不被枪子所伤。他把梁旬易的手钩在自己脖子上,咬紧牙关,半卧在石堆上朝一侧挪去。两人滚到一道小土坡后面,疼痛从梁旬易的两肋放射到他的颅骨,让他带血的十指都往手心蜷去。

“见鬼,见鬼,怎么又碰上这种事......”高绪如跪起来,脱掉身上的外套,撕下布条缠在梁旬易血淋淋的小腿上为他包扎,“你受伤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梁闻生还没回来!”

“塔塔说他们要清点完后才肯放人。”

此时土坡另一头又响起了其他车辆的轰鸣声,听起来有人在场上飞车冲撞。梁旬易吓得眼皮一颤,抬头往被红光映亮的一角天宇望去:“如果塔塔认为这是我们捣的鬼怎么办?”

高绪如的心也担忧地揪紧了,绑架案里的变数是有无穷之多的。他听了会儿忽远忽近的枪声,熟练地包扎好伤口,止住血,拉住梁旬易冰凉的双手告诫他:“我们已经交了钱,那群绑匪亲眼看到我把钱箱装进车里,之后发生的事和我们无关,我们没有叫任何人来破坏交易。塔塔肯定会打来电话问责我们,无论他说什么,你一定要咬定这个事实。”

枪声变小了,零零星星地在月夜里响起。几个人从悍马后面卸下钱箱,装进另外两辆蓝色卡罗拉里,强盗头子举着枪朝一辆落荒而逃的桑塔纳开火,一边回头大喊:“装好了没有?”

“钱到手了!”

“我们撤,快走!”

卡罗拉的引擎狂怒地咆哮着,车子像惊慌失措的鼹鼠,亮着大灯在路上左奔右突,撞飞几道路障后闯进石料堆放区,颠簸着从路上开了过去。高绪如正背着梁旬易趁乱潜逃,听到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轰鸣声,他赶忙奔向旁边的集装箱,踹开门闯进去,矮身把梁旬易放下。

一束强光从集装箱上的窗口照了进来,藏身之处顿时亮如白昼。高绪如立即抱着梁旬易伏低身体躲避光线,两人都睁大眼睛,心惊肉跳地聆听着外面野兽奔腾般的噪音。两辆车一前一后从集装箱旁经过,坐在车里的蒙面劫匪目露凶光,谛视着窗外的活动板房。车子并未减速,心急火燎地朝采石场西面的出口夺路而逃。

高绪如趴在窗沿往外窥探,待卡罗拉消失在视野里后才背过身靠在壁板上大口喘气,后怕地紧扣住梁旬易的手指,不由得庆幸他俩劫后余生:“没事了,他们离开了。”

梁旬易吓得冷汗直流,犹如惊弓之鸟,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掉出来,耳旁尽是狂乱的呼吸和心跳声。高绪如把他抱进怀里安抚情绪,梁旬易含着泪拥住他,因喘息得太急而咳嗽起来。

被洗劫一空的悍马孤零零地晾在空地上,没等月夜消停多久,它就倏地爆炸了一目了然,那只捕蝉的黄雀做了万全准备,以断绝后顾之忧。爆炸过后,空气又变得滞涩起来,黏稠的寂静将一切掩盖。高绪如在集装箱里逗留了一阵,透过小窗观察外面的景象,直到确认周遭无人活动才重新背起梁旬易,踏出门去寻路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