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1)

高绪如没有接他的腔,虞恭裕含了两口烟没等到回答,扭头打量了他一眼:“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梁闻生被绑架那天我在现场。”高绪如说,“现场很混乱。”

“这种事没有不乱的。你记下那些混蛋的特征了吗?比如长相、车牌、口音,诸如此类。”

“干嘛问这个?”

“如果你把劫匪的信息告知警察,警察很快就能把那些坏蛋逮住,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虞恭裕翘起食指压了压烟头,双眼凝然不动地注视着细细的飞灰随白雾飘向络石丛。高绪如平静地淡笑着环顾四周,模棱两可地搪塞一句,又问:“梁旬易在哪里?”

“刚才在彩绘厅,你去那里看看。”

高绪如让仇祺接替自己监视前庭,转身踏进门厅,看到茶房在敞开的侧门外洗刷雨鞋。家里依旧帘幔低垂,吊灯几乎一整天都亮着,仿佛漫漫长夜一直没有尽头。几日来,全家上下都宵衣旰食,有时甚至通宵达旦地等候着不知何时会响起的电铃。高绪如去会客室向白虹公司的雇员们整合了情报,语言专家手里有四张录音磁带,高绪如觉得拉锯战差不多了,绑匪该适可而止了。

餐厅外空无一人的花园里,霍燕青站在花楸树下把一张打印出来的票单递给高绪如,告诉他:“那张牌照在5天前就注销报废了。”

“5天前?”高绪如看着单据重问了一遍。

“是的。”霍燕青把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你在哪看到的这串号码?”

“绑匪的车上。”

霍燕青惊讶地挑了一下眉毛,遥望着花园深处的小楼:“牌照在绑架案发生的前一天就注销了,很明显,那伙人用的是假车牌。”

高绪如只字未吐,盯着票单上的字思索了会儿,仔细回想当天在现场看到的一切细节。福特的车标在他脑海里过来过去,就像碌碡在碾压泥土。他警觉地抬起头环顾四周,然后抽出插在袖子里的水笔,在纸上又写了一串新的号码,递还给霍燕青:“麻烦你再去查一下这张号,BK-5388-T。还是老样子,你知我知。”

“好,明天给你答复。”霍燕青把纸头塞进衣兜,踩着靴子走上台阶,消失在绛紫色的垂帘后面。

彩绘厅里空无一人,也没有点灯。通往宅西花园的双开门打开了半扇,干玫瑰色的霞光被亮熠熠的玻璃反射进屋内,古意犹存的壁画和浮雕在曚昽晚照中显得朴实无华。高绪如走出半开的门,透过一排葱绿细腻的侧柏篱笆看到梁旬易背对着柱廊,在游泳池旁茕茕独坐,形影相吊,从西天飘下的暮色让秋日的一切都格外孤单。

梁旬易微微侧着脸,远眺落在丘冈背后的日影,听见身旁有动静后才回过头来,看高绪如挨着他坐下,再把枪立起来靠在脚边。他来之后梁旬易心里才安稳了些,但仍是不大愿意说话。

“霍燕青他们正在比对黑客黑名单,查抹机高手和罪犯前科,包括有军事和警察背景的人。”高绪如看着泳池里暗蓝色的碧波说,“他们连安保培训员和人质谈判专家都没放过。”

“你觉得这事有没有可能是我自己人干的?”

高绪如牵起他的手,平放在轮椅的扶手上:“很大一部分绑架都是熟人作案,如果绑匪确实混在白虹公司的雇员队伍里,我认为他有能力办成这事。”

梁旬易姿态放松地扣着手,在金色的斜阳下默默地眯着眼张望四野,欣赏莱恩山上愈来愈浓的秋色。山锥顶部的榉树日渐枯黄,模糊的山脊线和西沉的赤日融为一体,宛如一泼金水自上而下地奔流在幽谷间。他低下头,沉思着摸了摸被风吹得发凉的前额,把乱掉的头发拨整齐,看着高绪如问:“你在乎别人吗?”

“在乎。”高绪如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本想再继续往下说,却又觉得这两字已经足以表露真情了。

梁旬易扣紧了他的手指,这样能让他觉得自己和高绪如是同持一心的,是在天比翼、在地连理的。他面对池水默怔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痛心的往事,不由得抬手抚摸嘴唇,迷茫地摇了几下头后才说:“我第一次这样失去他。这几天我总是告诉自己,我所做的都是为了家人和未来。至于当个山大王,执私人承包业之牛耳......不过是海市蜃楼,是身外之物可有可无的。”

说完他别过脸去,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将脑袋靠在高绪如肩上。两人就这样坐着,黄昏在他们视野的冗余处零零落落地消失,短暂的晴天转瞬即逝,乌云重又遮蔽了天空。

天擦黑了,麻花细雨滴滴答答地落在砖石地上。高绪如刚把梁旬易推进古色古香的彩绘厅,就隐约听见有人在餐厅里敲响了小铜锣。他仔细掩上玻璃门,提醒梁旬易:“你要去吃晚饭。”

“我的胃像打结了一样。”

“多少吃点。你一整天粒米未进,这样茶饭不思反而正中绑匪下怀,他们好吃好喝,而你寝食难安。”

梁旬易不为所动,语气执拗地顶嘴说:“少来这套,我不吃。”

门关上后,吹入室内的凉风被挡在外面,屋里渐渐暖和起来。光线很沉,那些暗红色的窗幔、青中带黄的墙柱、白腻的石膏雕像全都隐没在了黑暗里。梁旬易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横抱起来,他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紧了身边人。高绪如把他抱去铺有毛毡布的高脚木桌上坐好,些微分开他的两只膝盖,向前倾身吻上他半启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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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绪如没说话,但梁旬易知道他在笑。整理好衣领后,高绪如圈住他的腰,把灯按亮,低头看着他殷切含春的脸蛋问:“现在愿意去吃饭了吗?”

梁旬易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忽然收紧双臂使劲搂了高绪如一下,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怀抱。高绪如把他抱回轮椅上,端量一番梁旬易的仪容,稍稍用拇指擦了擦他略微有点儿红肿的唇瓣,担心他俩的私情会被人一眼看穿。数分钟后,围着餐桌谈天说地的人们才见东家姗姗来迟,而梁旬易颓态全无,容光焕发、身姿潇洒,甫一到场便亲热地让高绪如在自己身边落座。

桌上有鲜扇贝切片,配青豆和醋汁洋蓟,不消说的,口味正投梁旬易所好。众人尽量不聊正事,但最后饭桌上的话题仍不可避免地要绕到案子上来。中途,梁旬易接了一通电话,瞿任之在电话里用疲倦的语气述说自己分身乏术,无法赴克索罗市与兄长共度难关。挂断电话,梁旬易默不作声地划着盘子里的扇贝肉,不知怎的,他心里怅然若失。

第47章 你是我丈夫

晚间,高绪如上楼去换了一次药,由于梁旬易对他照顾有加,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他坐在会客厅里听取语言专家发表见解,翁吉说:“我们认为‘塔塔’至少换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操十一区的口音。中午的录音背景里有喇叭声,可能是船舶的雾笛,对方要么在船上,要么在港口附近。”

“电话追踪有线索吗?”

“他们每次打来的号码都不一样,八成用的是预付费手机。这种手机用过一两次就被扔掉,因此很难锁定。”

“这玩意儿在毒贩子中很流行。”

他们断断续续地议论了一个多时辰,高绪如摸着下巴转了转手里的笔,靠在椅背上扭过头和坐在窗边的梁旬易对视一阵,在心里权衡过后才拍板说:“今晚我来做最后一次谈判。”

绑匪在深夜十点钟打来电话。高绪如拿起话筒,梁旬易立即放下公司里的文件,附耳聆听,听见塔塔的声音里有股连变声器都挡不住的沮丧劲儿:“别啰嗦,说点我想听的。”

压在电话机下边的油纸上写着今天中午谈判时开具的赎金价格,高绪如瞥了眼那串数字,回答:“我们又争取了35万,现在一共4025万。”

“你以为你能耍我,拖着时间不给钱吗?你以为你对付的是谁?”塔塔说,他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有过问究竟是不是梁旬易本人在说话。

他的口气还是惯常的咄咄逼人,但高绪如却认为这不过是纸老虎在虚张声势,塔塔的内心已经有点儿急火了。高绪如耐着性子,处变不惊地告诉他:“这已经是极限了,家属尽力了。”

“我够体谅你们了,我还得说服我的人。我们说好了尽快解决这事,但你一直不肯合作。”

高绪如无视之,自说自话:“谈价钱之前先让我和梁闻生讲话。”

不出所料,塔塔一口回绝了他的要求,继续在电话里威胁他们不给钱就撕票,吓得阿尔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高绪如默听几句,忽然神色一变,强忍着眼泪说:“我知道他已经死了。”

塔塔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被他这话搞乱了阵脚,过了会儿才回答:“你知道个屁。如果没交钱就等着”

“梁闻生已经死了,你见鬼去吧!”高绪如似是悲痛欲绝般冲着听筒大喝一声,然后重重地将话筒按回到座机上。